关于感恩的脱口秀段子|教主刘旸:我用心理咨询挖段子,聊出了俩脱口秀专场 | 故事FM
我叫刘旸,艺名「教主」,今年 33 岁,现在是一个单口喜剧演员,也就是所谓的脱口秀演员。
在 2006 年复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印象特别深,我经常看到一个同学戴着耳机坐在自习室里咯咯笑,笑得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我心想「他笑什么呢」,就坐下来和他一起听,听的是曹云金的「山西家信」,俩人笑到流泪。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喜剧真有力量,能让人把所有的压力都忘掉。」
后来一段时间再听德云社,慢慢觉得有套路了,就不怎么听了。
2009 年的时候,我偶然听了 的一段单口喜剧,他调侃中国人说英语的口音,比如广东人说英语,总能把一个特别短的词说得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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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口秀片段
听了 之后我发现,不一定非得是「羊上树」这种制造出来的不常规才搞笑,生活中很多原先没有注意到的普通瞬间,也可以变得非常好笑。
2010 年我大学毕业后进入新东方就职,新东方的老师都很搞笑,我也想变一个幽默的老师,罗永浩成为我第一个模仿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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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模仿罗永浩
2013 年下半年,教主从杭州的新东方申请调到了北京的新东方,一直怀揣着一个喜剧梦的教主,总是琢磨着,怎么能去试一试。
■ 刘旸在新东方讲课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怎么能发挥一下自己的喜剧天赋呢?当然,有没有天赋另说,但内心一直蠢蠢欲动。尤其看了网上一个单立人签约喜剧演员艾杰西的段子后,我更想试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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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模仿艾杰西
2014 年年初回到北京的时候,我在繁星戏剧村听了一场北京脱口秀俱乐部的表演,演员挺搞笑的,但最后走出剧场,我的内心 OS 是,「这还不如我的课堂有意思呢,我要拯救这个行业」。
心里这么想,行动上却不敢随便尝试。一直纠结到了 2015 年 1 月,那次我算豁出去了,反正也没人认识我,大不了就是讲砸。
那是我第一次登上开放麦的舞台,讲了一个课堂上给学生们讲过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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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激情」嘚嘚哒
效果那是相当炸,底下观众说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演风格。
那次表演给了我特别大的信心,感觉自己第一炮打响关于感恩的脱口秀段子,成名了,在脱口秀的舞台上「立」住了。
■ 脱口秀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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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天选之子,吗?
和我同期的演员有博博、周奇墨、小鹿、石老板等等……现在能见到的几个单立人的头部演员,都是当时的新人。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行业的「天选之子」,因为大家讲得着实不怎么样。还记得当时石老板讲了一个讽刺人工智能的段子,梗落在了一个很烂的地方:他说,现在手机里经常蹦出来弹窗提醒,「是否可以访问您的相册」。
设想未来有一天,伴随人工智能的发展,当我们想访问手机相册时,轮到我们问手机,「我可以访问我的照片吗?」
手机会说,「不能」。我再等一会儿吧。
这个段子我真的不敢恭维。但很快,这种情形改变了,大概也就半年时间,到了2015 年,我突然发现大家开始神速进步。
以前大家是互相比拼对方存了多少个谐音梗,是段子数量上的较量。但从那个时候起,大家段子的质量和内容有了纵深的质变,大家开始咀嚼自己内心真实的痛苦和忧伤,展示生活中真实的糗事。
我印象最深的是宋万博,博博。刚开始听他讲段子,我觉得这人不行,肯定要被时代淘汰,表演时神情不自然,脸色铁青,非常紧张,段子内容也一般。可我隔了半年,再次听他的段子时,我整个人都震撼了。
他讲的是自己去参加相亲时的糗事,博博以前做游戏设计的关于感恩的脱口秀段子|教主刘旸:我用心理咨询挖段子,聊出了俩脱口秀专场 | 故事FM,当他和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到她在那儿玩游戏,一看是在玩他设计的游戏,他掉头就走了,「傻缺才玩我的游戏」。
这个段子真的厉害。
对自己的质疑也是从那时候产生的,以前觉得这个行业需要我来拯救,但那时发现,我可能是需要被拯救里的一员。
我的段子里没有任何真的情感,我站在上帝的视角去制造幽默。我玩命的写梗,可每一个段子都写的异常艰难,10 秒一个段子,10 秒一个笑点地往外硬挤。
■ 脱口秀演出
那时候我听小鹿讲了一个家里人重男轻女的段子,石老板受此启发也写了一个他爸爸想把他扔出去的段子。
当我听到这些段子的时候,我表面上戏谑「这都是什么硬核家庭」,可内心是在想,「靠,这是喜剧,这才是我想要的喜剧。」
但我写不出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品咂自己的忧伤,那些深埋内心的嫉妒、自卑,我很难写出来,我也不敢写出来。
那,似乎只能编了……
不感去触碰自己的真情实感,只是编段子——这种创作方式虽然让教主对自己很不满意,但是市场、听众似乎对这个并不敏感。
2017 年 6 月,教主有了第一个个人专场。专场是相对于一般演出而言,因为一般演出时会有很多个演员轮流上场,每个人讲十几分钟就可以了。但个人专场,就是一个演员的独角戏,要讲满一两个小时,这对个人创作和表演的技巧要求极高。拥有个人专场是单口喜剧演员的里程碑,代表着一个演员上了新的台阶。
教主的第一个个人专场名字叫「背水一赞」。这个专场的反响非常好。但是教主自己,非常不喜欢。
「背水一赞」里面全是我瞎编出来的段子,就是这些段子,我一直从 2015 年演到 2019 年。因为这些瞎编出来的段子,依然有市场,依然有听众。我去到任何一个单口喜剧市场比较小的城市,大家都非常吃这一套。
你越走内心,反而越容易跟观众失去共鸣,所以要讲一些最浅的东西,能让他乐呵起来就好,有时候甚至都不用和观众有共鸣。
比如说,「世界上第一个知道榴莲能吃的人,他是有多变态,他看到一个东西浑身带刺儿,闻起来跟屎一样,切开之后一股屁味,他竟然产生一个想法,我要吃它。」
这个段子也的确很好笑,包括现在我去一些堂会,再把这个段子拿出来讲,大家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像听了个笑话。
我们第一次去天津的时候,别人问我演什么?。我当时还纠结了一下,毕竟天津是曲艺之都,从小听相声长大的,应该能接受走内心的段子,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单口喜剧这个东西,保险起见,还是讲「背水一赞」。结果那场效果特别炸,非常炸。
但在那一场上,大家每笑一次,我就特别难过一次。因为我知道,大家为我鼓掌,是在为老旧的套路鼓掌,为我的技巧鼓掌,是在欣赏这个玩意儿,觉得我的活儿好。但这些东西可能已经被走在前面的同行所抛弃,所以那个时候,我极不喜欢「背水一赞」专场。
■ 刘旸在后台休息 图/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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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奇墨封神
我最早想讲点真东西,是受周奇墨的影响。
那时候周奇墨很执着的在舞台上讲了一个他小时候,因为当班长,利用官威去霸凌同学的事儿。这个段子一点也不好笑,却很长,这十几分钟基本全浪费了,我一直怀疑,观众能喜欢这段子吗?
但他后来开始坚持讲这种叙事的段子,写了好多特别真实,让人听了笑中带泪的段子,包括父母离异后他父亲对他的看法、以及他诉说从小在姑姑家长大的孤独感等等。这个东西很新,大家都没有玩过。
那时候,我还在编造一些假的情绪……直到周奇墨的第一个专场「哎呀算了」。这个专场就是讲他与自己内心某些不理解的事情和解的故事,那个专场直接让周奇墨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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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奇墨「哎呀算了」专场
听完那个专场,大家都觉得他太惨了,但同时又觉得这太好笑了。坊间盛传一句话,「周奇墨这个专场演完,每个演员都有一个跟自己爸爸的段子」,他带出了一股风潮。
看完周奇墨那个专场之后,我觉得我得写点真的让自己纠结的事儿了。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灰暗,大概是 2017 年的夏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写东西了。我甚至在「在行」上花 150 块买了石老板教创作喜剧的课程,心想,花了这个钱,他才会好好教,如果是免费的,他肯定不认真。
当时我跟他约了晚上 11 点,到他家聊一个小时,他就教我怎么写段子。他说,你得写你内心真正纠结的事儿,你纠结啥?你的负面情绪来自于什么?我当时尝试着写了一个,吐槽我爸洗衣服为了省水,老把衣服放在一锅里洗,石老板接着问,「What if ?接下来怎么发展呢?」
是多了一件灰色的衣服?还是什么其他的结局,我没有想好,但是他帮我打开了一个大门,我开始挖掘自己内心的纠结。
出差的时候,我在飞机上就试着写。在本儿上先画一个大圈,里面写父母,这是我的话题,然后列第一个前提,爸爸洗衣服总是放一锅底洗,为什么不好?为什么好?会怎么样?列好几条。
然后又写我妈,买洗衣粉送的牙刷从来不扔,留着牙刷有什么用?等我结婚的时候当彩礼吗?
出差的时候就在飞机上玩命的练,写着写着就发现,能想出梗了。
■ 写段子的思路大纲
一个城市单身青年,结婚的时候,对老丈人说,我没钱没房没车,但我有 40 个牙刷,您看行吗?
我当时写出这个段子,我就知道我会写段子了,我可以在这行继续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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咀嚼痛苦
掌握了写段子的技巧之后,教主也开始挖掘自己心里埋藏的一些真实经历。青春期时,一些让他感到自卑和痛苦的事情,开始回到记忆里来了。
我是初一时从内蒙古搬到了北京,我特别害怕周围人瞧不起我,父母也会潜移默化给我灌输一个感觉——如果你说自己是内蒙古的,别人会瞧不起你。当然他们也都是为了保护我,怕我受伤害。
而且我们家当时很穷,贫穷在父母那里也是一件需要刻意隐藏的事,所以我初一时就特别自卑。
我记得有段时间我追我们班一个小女孩,无意间和周围的人聊天,讨论该怎么追。这时我们班一个风云人物说,「我给你个建议,你追这个姑娘做到两件事就行。第一,你得整容脱口秀演员,你长得太丑了。第二,你得是北京户口,内蒙户口太不行了。」
然后他笑了,我也笑了。
他的「建议」刺痛了我,从那以后,我特别忌讳别人说我户口的事儿,说我长的不好看的事儿。这两个「缺点」在那次聊天中,从一种不确信的心照不宣,成为了我避无可避的「伤痛」。
户口怎么改掉?长相怎么改掉?一直到我上大学,我都认真考虑过去整容,我查询过整容的价格,以及怎么做整容?因为我的脸比较方,我希望把脸削尖,能扎死谁那种。
我去问整容医生,「把脸削减的第一步是是什么?」
他说,「要把咬肌撕除。」
我说,「那咬肌撕掉之后还能嗑瓜子吗?」
他说,「那肯定不能。」
我说,「这就很纠结了。」
听起来很搞笑,但这是真的。
■ 脱口秀演出排练 图/刘旸微博
包括后来我拿到北京户口,我想跟所有人说我有北京户口了!但有些人肯定会问,你北京户口是 110 开头的吗?不是,我的身份证还是 150 开头的。
你永远追不上对方的要求。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又是老师的孩子,我爸批评了他们的学生,那些被批评的学生下课了就来羞辱我。课间我在打篮球,他们班同学就会围过来,运球运丢了,他们就会你一句我一句地奚落我,「哈哈哈,这个傻 x 把球运丢了」。
所以到现在,我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同学会,我不是害怕他们再次嘲笑我关于感恩的脱口秀段子,而是看到他们,我老是会想起过去不堪的自己。
后来,那个曾经给过我「建议」的同学主动加了我微信。看了他朋友圈,我心里特别难过,因为他竟然混得没有那么差。
我这些年在新东方,赚了不少钱,结果人家也没少挣。如果是这样,我也无从实施我的「复仇大计」了。
我想象中的剧本是这样的:他在朋友圈每天哭,抱怨自己人生到底做错了什么,然后我在朋友圈底下说,「你应该去整容,然后换一个内蒙古户口。」
欺负你的人依然过得很好,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剧情,我们的命运没有反转。
高中有一段时间,我想只要有一天我考上了清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我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的一刹那,那些同学都会过来,给我跪着磕头说,「我们不该伤害你,北京户口完全没有清华录取通知书牛」。
但这些事儿我从来没想过写进段子里,好像是因为这些回忆太痛苦了,你就会选择性遗忘,不再去想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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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钱最值的一次
2019 年的时候我开始做心理咨询。因为面对的负面评价太多了,我的内心有点被压垮。
我在新东方的公开课上卖课,直接有学生在公屏上发,「卖你 xx 的课」,他甚至都不用字母 B 代替。在无聊斋上节目,评论区有人骂我笑声像淫贼、像太监。这骂得就很不合理,淫贼和太监能放在一起形容吗?
心理咨询师跟我捋以前的这些事的时候脱口秀演员,我就把这些事都跟她说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别人你是内蒙古的?
我说,怕别人瞧不起我。
她说,你到底怕什么?
我仔细想了半天,我说,怕他们管我叫「匈奴」。
心理咨询师哈哈大乐。我说,很好笑吗?这么好笑的东西我得赶紧记下来。
后来,我把我所有自卑的事都跟她聊。只要她笑的点,我全记下来,这些都成为我段子的素材。
我当时就感慨,这钱没白花,比石老板花的那笔钱还值。跟心理咨询师聊了一年,聊出来两个专场。一个是故事专场,讲我青春期受的这些伤;还有一个是我最新的专场,讲我这些自卑、难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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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庄谐不二」专场,关于校园暴力的段子
■ 「庄谐不二」专场 图/豆瓣
第一次我讲因内蒙古来的而自卑这事儿的时候,演出效果不是那么好 ,但是那场结束后,石老板和周奇墨都跑过来表扬我,感觉我的素材上了一个新的 level,这让我很开心。
后来,我听段子、写段子的评判标准也发生了改变。包括脱口秀大会上的一些表演,那些仅靠一两句俏皮话,来引导观众的段子,我真的听不下去。我期待真实的情绪,真诚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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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笑了,我才能和解
我很喜欢的一个瞬间,是在我第四个专场「天生有意思」。这是一个纯追求技术的专场,我就想前面节奏快一点,后面节奏慢下来,然后结尾再猛地一下把你的笑点抓住。
所以我需要在开头营造一种非常低落的情绪,咀嚼当时真正难受的事,让大家安静下来。所以在开头,我就讲了当年参加堂会的一件事。
「有次在堂会上,底下的观众根本不尊重我,在玩命敬酒、吃饭、吃猪肘子,叮叮咣咣,乱作一团。这个场景一秒把我的理想抱负浇灭,我一直以为自己搞的是艺术,可事实证明,我就是一个卖艺的。就为了这点破钱,要站在这帮人面前,让他们来践踏我的灵魂,会有这个感觉。」
我把这种情绪写进段子,每次段子讲到这里,我就会坐在凳子上,真的和观众聊天,当气氛足够低沉时……我突然一个反转,哄堂大笑,全场掌声「哗」的响起,在那一瞬间,我说「谢谢大家,我是教主」,随后离去。
我现在特别喜欢这个结尾。
很多人会说,你们单口喜剧演员需要品咂自己的忧伤,先和解,然后才能把它讲成段子。
但我觉得恰恰相反,单口喜剧是一个你把它讲成段子,你才能过去的事儿。因为只有你眼睁睁看到,当你讲起曾经最难堪事情,有人笑出来时,你才会感到,这不是个事儿。
观众的笑,就是对我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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