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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被淘汰了。
那晚录制结束,他回家睡了一觉,因为节目还没播出,这个噩耗只能烂在心里。第二天起床,他还得继续穿着被淘汰时的衣服,化好全妆,坐在淘汰间看别人一个一个晋级。
这本是一个十足伤感的故事。
但别忘了,在脱口秀演员的世界里,悲伤,乃至羞耻,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绝妙的段子。
脱口秀大会我最喜欢的帅哥,太早被淘汰了(来源:看客)
一个月后,再被问及这场比赛时,你已经无法从他脸上找到丝毫遗憾的神情了,甚至能隐隐觉察出一点兴奋,毕竟「这辈子很难有机会和两位大王同时比赛」脱口秀演员童漠男,他重复了两遍「非常高兴」。
在他最新一期的B站视频里,他甚至把曾经的「伤疤」当作标题「脱口秀大会被两位大王淘汰了」。
有没有赢的可能?
他想了想,给出一个非常真诚的回答:「除非两位大王突然哑了」。
表演欲
「张骏今天太嗨了。」经纪人说。
忽略掉三架摄影灯、两台摄像机和采访提纲,这几乎就是一次开放麦现场。
表演、段子出现得恰到好处,现场的工作人员除了完成视频拍摄,还多了一项额外工作——努力抑制想要拍腿大笑的冲动,以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干扰收音。
这位让严肃正经的拍摄氛围在失控边缘疯狂游走的主角,自然是张骏。
显然,固定的高脚凳和拍摄前「尽量不要乱动」的嘱托限制了他的表演发挥。
这位习惯时不时挪动左右脚重心,和用手势表达情绪的脱口秀演员,只能最大限度地调动自己的五官、下巴、脖子,甚至颈纹,来对回答进行生动的演绎。
当然,还有语调,「一个小小的声调变化,就可以表达出嘲讽」,这是他把著名喜剧演员Bill Burr的演出特辑You Are All the Same翻来覆去琢磨了大半年得出的结论。
进入访谈,外貌成为聊天的主题之一,聊他如何意识到自己是个「帅哥」。答案是评价,他强调,是男生对男生的评价,因为女生们很容易互相吹捧。
诠释这一段时,他用表情、语调的切换,有效地区分开回答里出现的两类角色。
第一类角色是女生。他的嗓音立马变得尖而细,「啊!姐妹,你也太好看了,哦哟,你这个眼妆也化得太美了吧。」他把脸别到一边,视线向下,不与任何人对视,脸上浮现出夸张的笑容。如何出戏?最后一个字被压得低沉而夸张,表情瞬间恢复常态。
第二类是男生。切换到「兄弟」状态时,他瞪大了眼睛,甚至挤出四五根抬头纹,与之呼应的是因为下巴收缩被压出的四五根颈纹。语气被压得低沉,每个字都被拉得很长:你想要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说——你好帅啊——很难很难很难。
「但是有男生对我说过。」这是他自己。语气平缓,语速中等,没有多余的表情。
表演在谈话过程中自然地出现,用活泼、开朗,或者有趣来形容他都不够贴切,这就是与生俱来的表演欲。
此时此地,人群中努力压抑的笑声就是对表演欲最好的滋养,段子也随口就来。
他用星巴克的杯子型号来形容亲戚们对于外貌的评价,「只有中、大,超大,它没有小,或者是差。」这是一个现想的段子,人们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说完他停顿了几秒,「没有一个亲戚或者朋友见到你的孩子」,他伸出食指往空气中指了一下,接道,「小」。
动作的演绎让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个段子,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这个好,我把它记下来,这个可以拿去讲脱口秀。」一个巧妙的段子在谈话中诞生了。
比搞笑更为底层的职业惯性,可能是无时无刻都关注着空间内人群的反应。如果人没有那么多,比如几十平米的房间里装着两三位摄像、两三位记者、两三位经纪人和同事,那他的注意力就会覆盖到每一个人。
当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可能略有不妥时,张骏下意识看了眼经纪人的反应。可惜中间挡了根一人宽的白色立柱,看不到。「我就感觉你的目光唰一下穿过这个柱子冲我过来了」。经纪人笑了,危机解除,「演出」继续。
在一场拍摄中,镜头里的人本该刻意忽视镜头和摄像的存在——据说是为了画面的呈现效果尽量自然,有些人在被拍摄时,甚至会刻意不往摄像机的方向看,自然,摄像大哥的存在感也会非常低。
但在张骏的拍摄现场,主角和摄像之间甚至会产生对话。话题聊到了男性对打扮的忽视,「主要是很多男人也不打扮一下自己,导致我这种偶尔打扮一下自己的男人会好一点。」说完他停顿了一秒,立马跳出采访的状态朝摄像大哥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没有说您的意思」。
被镜头里的人关注显然是摄像大哥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朝张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拍摄继续。
脱口秀
如果你看过许多关于脱口秀的报道,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对于脱口秀演员来说,幽默背后,往往有更深层次的东西激发着他们的表达。
答案时常是某种痛苦。梁海源在接受《人物》采访时说脱口秀演员童漠男,「脱口秀伟大的地方在于,给无数不如意的人一个情绪的出口。」这句话适用于许多脱口秀演员。有人用好笑来对抗容貌焦虑,有人靠表达来接纳自己的敏感、内向和负面情绪。
当问题落到张骏身上时,回答却非常简单:「我喜欢关注,喜欢大家的注意力」——目标非常明确,可以尝试的途径也很多。只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另一面,却是徘徊在选择面前的迷茫。
张骏想过当演员,「但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演技也不好」,这条路行不通。本科的时候,他还当过一段时间模特,客观阻碍也很多,「他们的五官都非常有特点」,「我的脸长得感觉我算七头身」,再加上模特是真正的青春饭,焦虑、压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浮现,还是不合适。
外形上的优势没有那么突出。要说其他优点的话,「我感觉我比较搞笑」,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张骏经常逗得他们「前仰后合」「嘎嘎乐」。但他很难想明白,幽默能够帮他抵达什么样的终点,在当时,连脱口秀都是非常小众的存在。
彻底帮他打破迷雾,指明方向的人是周奇墨。更确切来说,是周奇墨的一场表演。
张骏压低了嗓音,模仿印象最深的一场周奇墨的表演,「他讲他爸爸学上天猫,把那眼镜往下面一扶,额……那个……你先别说话。」那时他「根本就不知道脱口秀是什么」,更别说技巧、段子结构,但「他就非常好笑,模仿得很像」。
看完第二周,张骏就报了一场开放麦,上台去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怀疑人生,观众也怀疑人生。」隔了三四个月,他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讲完没有任何效果」。
关于脱口秀的故事,到这里就基本暂停。因为他开学了。彼时的他还是一个读通信工程的大学生,上课、考试、绩点、论文,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该焦虑的烦恼。
至于讲脱口秀,当然是先搁置着。唯一的牵连,是他时常会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段子灵感脱口秀演员童漠男|脱口秀大会我最喜欢的帅哥,太早就被淘汰了,比如大学回宿舍的路上,有很多情侣腻腻歪歪,他形容自己「就像穿过枪林弹雨」,「他们的声音噔噔噔打在我脑门上」。
两年间,他从未间断记录灵感,「因为周老板演得太好了,你看到他演成这样子,就觉得,哇,我也想变成这样。」
命运的转折点在2019年降临,留学申请失败,张骏开始了自己的间隔年。
那段时间,他在广州靠父母资助租了房子,做科研的同时,终于有机会偷偷去讲脱口秀。
为什么是偷偷?「因为你如果没有钱的话,就不要搞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那个时候就开始想尝试一下。」他一般早上八点多起床,在实验室呆到晚上七八点,然后赶去讲开放麦,回到家通常已经晚上11点多了。
准备时间有限的时候,走在路上他都会自己「嘀嘀咕咕」地练稿子,「旁边没人的时候你自己说话就很奇怪」,为了伪装,他往往会戴上蓝牙耳机。开始稳定地上开放麦后,科研之外的时间,都会拿来写段子奇葩说,每天都写,「写得好也是练习,写得不好也是练习」。
早起晚归的生活很痛苦。但好消息是,讲脱口秀「不知道为什么开窍了,突然一下子好笑了不少,观众反应好很多。」他能明显地感知到观众笑在他设计的梗上,「反应是很契合的」。
小有名气
节目播出后,张骏的生活发生了点变化。 上街被人认出的次数变多了,只是很少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字,更常见的情况是被人叫住,四目相对,然后双双陷入尴尬——「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对吧!」他会客套回应,但恐怕连当事人也不知道对的是什么暗号。
还有人找他要签名,但他往往会拒绝,「因为字太丑了」。
有亲戚看了节目,说「第一轮真不错,第二轮有点遗憾。」但这几乎是来自亲人的全部评价,没有更深的探讨。母亲倒是提过一句「他们的同学群炸了」,也没有说过更多,「也不知道是谁炸的」。
父母到现在都没有看过张骏的脱口秀现场。之前父亲来广州玩,那时张骏刚开始讲脱口秀,问他想不想来看,得到的回复是「我不敢」「算了」「没必要」。张骏玩笑说,自己又不是要搞恐怖袭击,「感觉像是我在逼他看一样」。
张骏想了想,这样形容似乎对父亲的形象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不是说我们关系不好,我们还是很熟的,因为他是我爸嘛」。如果国庆在老家有开放麦的话,他还是会邀请父母来现场看看。
朋友们的反应是最剧烈的。很多年没联系的老同学,凭借稀薄的印象从好友列表里翻出张骏,点开朋友圈,很久没更新过了。倒不是被拉黑了,只是他两年前就关掉了朋友圈而已。
没想到再次见他却是在综艺里,「哇,你上了这个呀?」「你上了《脱口秀大会》呀?」「这个是你吗?」聊天往往这样开始,随后最常见的寒暄是,「怎么把你拍成了这样?」「这两年光脱发去了是吧?」
张骏觉得这一段像极了《羞羞的铁拳》里沈腾的经历,自己顶着一头「轻奢版徐志胜」发型出现在朋友视野中的样子,与电影里从天而降,最后跪在地上的武林高手沈腾产生了一丝共鸣。「我很少有光鲜亮丽回到他们视野的情况。」他自嘲道。
他把「反光鲜亮丽」的精神贯彻得非常彻底,甚至会纠正对他「明星」的称呼。「咱们只是个稍微小有名气的素人,而且这个名气很快就会淡去了,节目播完之后,大家就不会再记住你了」。
至于观众在意什么?只有作品,就像名气带来的好处很难覆盖到开放麦现场。「不管你是多大的咖脱口秀大会,如果讲的不好,就是会冷。观众是不会强迫自己笑的。」但这也是脱口秀的魅力所在。
他谈到一次前几天的开放麦。
那时节目已经播出了,话题#张骏 没有帅哥不自知的帅哥#还上了微博预热榜。台下观众听到名字以后非常期待,「耶!张骏!」张骏拖长了语调形容那场观众对他的热情。几乎可以想象,伴随着台下的掌声和欢呼,他的华丽登场。
结果抛出一个段子,观众没反应。又一个脱口秀大会,还是没反应。
很不幸,幽默频道连接失败,张骏冷场了。
虽然提起这段时,他一副懊恼模样,感慨「噢,天哪」,不愿回想当时的场面。但模仿的时候,他依旧把观众们的茫然表情学得惟妙惟肖,甚至脑补出了他们的内心活动:「他在干嘛?他在干嘛?讲了一堆,(不知道)他在干嘛?」
说实话,「冷场很正常」,尴尬很快就会过去。意料之外的翻车反倒符合脱口秀里常说的「预期违背」。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又是一个绝妙的新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