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黄子华|脱口秀能进化成啥样
崔宇导演称汉代陶俳优俑所展示的笑，就个人来说有着悲剧因素，这一点，在演员选择中出现更多俊男美女的当代单口喜剧界，仍是“真理”吗？单口喜剧，真的进化了吗？
文 ｜ 姜浩峰
今年春节，尽管脱口秀没能出现在央视春晚，然而，在北京卫视、辽宁卫视等地方台的春晚舞台上，出现了当红脱口秀艺人李雪琴的身影。各地脱口秀舞台更是日趋热门。近日，徐峥成为上海兰心大戏院内容“主理人”，目前看，兰心大戏院也将出现脱口秀节目。
脱口秀到底是什么？是外来表演形式，还是中国本来就有的呢？
袒胸露腹，双肩高耸，左臂环抱一鼓，张口大笑，动作夸张。这是央视播出的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中，所介绍的四川博物馆展示的1963年出土的汉代击鼓说唱俑。类似的说唱俑，成都博物馆也有。
成都博物馆藏汉代陶俳优俑
如果从这时候算起的话，中国的脱口秀节目，得有两千多年历史了。直到晚近的清末民初，类似汉代俳优那般，自操小锣鼓、小竹板等，以说、唱结合的方式说时事新闻、故事笑话的演出形式，仍然大为流行。在包括杭州、苏州、上海在内的江南一带，这种小锣书，又称为“小热昏”“卖梨膏糖的”。
上海梨膏糖商店
如今，豫园商城内还有上海梨膏糖商店，然而，城隍庙一带街头，已很难找到“卖梨膏糖的”痕迹了。2006年，浙江省杭州市申报“小热昏”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之时，曾是上海滑稽剧团演员的周立波，在社会上兜兜转转几圈后，重回舞台。当年12月1日脱口秀黄子华，他在上海兰心大戏院进行了一场演出，并称这一演出形式为“海派清口”。不同以往唱滑稽时说上海话为主，周立波在演出海派清口时，主要以普通话形式进行。当时，有评论认为，周立波的演出，无非脱口秀的一个变种。
回看当时周立波演出的一些宣传报道，可以看到许多媒体用了这么一段话：“‘海派清口’是关栋天及上海滑稽演员周立波所创立，是从上海本地的单口滑稽、香港地区‘栋笃笑’等曲艺表演形式中汲取精华发展而成。”
关栋天、胡晴云、孙徐春
彼时，中国各个地方的单口喜剧早就有了各种形式，特色各不相同。然而，男性艺人为主，与传统相声、滑稽戏等曲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成为这些单口节目形式的共性。然而，自关栋天与周立波打造海派清口之后，中国的单口节目形式逐步开始一种全新的局面。此后——既有王自健等人攻取电视阵地，甚至都出现了《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这样的网络综艺节目；也有如刘洪伟、子龙等人致力于现场脱口秀的所谓“硬核喜剧”演绎者。
从周立波与关栋天合作结束后开始，女性也登上了单口喜剧舞台的中心。2010年，上海滩上另一位滑稽演员，“女滑稽”胡晴云在关栋天包装下登上舞台，所谓“玫瑰金口”的尝试，似乎没有周立波“海派清口”火爆。然而，自此以后，脱口秀中多了一片“她口秀”的田地……
如今浮出水面的“她口秀”者李雪琴、杨笠、诺拉等人，还记得“玫瑰金口”的往事吗？
悲剧喜剧之外的说新闻
“相声的历史，要从古时候的俳优讲起，那是很早的。”这是相声大师侯宝林《我和相声》一书中的一段话。
汉代许慎著《说文解字》提到“俳，戏也”，还提到“倡，乐也”。清代训诂学家段玉裁在做《说文解字注》时写道，“以其戏言之谓之俳；以其乐言之谓之倡”。也就是说，段玉裁认为，在我国古代，俳优指的是以滑稽的语言作表演者，而倡优指的是以音乐歌舞作表演者。
司马迁在《史记·滑稽列传》中，开篇就写道，“天道恢恢脱口秀黄子华|脱口秀能进化成啥样，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也就是说，在辽阔苍茫的天地间，滑稽演员用极微小的片言只语，就能解除许多人的纷扰。这应该是对中国古代吃开口饭的艺人的最初的高度肯定。此前，俳优的形象属于“高大上”的反义词。譬如《韩非子》中提到“俳优侏儒，固主人之所与燕也”。甚至有人将俳优侏儒当作只给国君消愁解闷、报喜不报忧的祸国者，士大夫将与之势不两立。
司马迁著《史记》
而司马迁却在《滑稽列传》中颂扬了淳于髡、优孟、优旃等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争势利”的可贵精神。优孟、优旃之“优”，是个名词，意为演员。可见，孟、旃两人连姓氏都难找，或者感觉从事演员职业，坏了家风，不好意思说出自家姓氏。司马迁更写到入赘齐国的淳于髡，滑稽多辩，曾替齐王出使各国。尽管主业是进行滑稽表演，可在齐威王沉溺酒色而齐国遭到诸侯侵略之时，淳于髡竟然胆敢对齐威王循循善诱，告诉齐威王，国中有个大鸟，就在王庭上，可在位三年了，却连叫唤都不叫唤一声。这算什么意思呢？将王比鸟，淳于髡这是吃了豹子胆了吗？齐威王弄懂了俳优淳于髡到底有几个意思，也就不好意思起来，直说：“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终于奋兵收回被侵略的齐地。在司马迁看来，齐威王与淳于髡的故事，堪称佳话。
南阳画像石拓片
然而，不得不说，汉代以前的俳优，个人的表面形象绝对不佳。以出土的南阳汉代画像石为例：其中女性的倡优形象，长袖善舞，细腰婀娜；而俳优男子赤身裸体、重心后倾、双臂折曲，仰视而望，丑得令人发笑。在评价1963年出土汉代击鼓传唱俑时，《如果国宝会说话》导演崔宇说：“你看说唱俑是在笑的，但实际上所有的喜剧内核都是悲剧。你看他虽然在笑，但他的裤子垮在中间，其实他是一个侏儒，而所有发笑的点在他个人身上都是悲剧。”
选取个人表面形象不佳者，甚至是侏儒来担任喜剧演员，包括是单口喜剧表演者，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晚近。2006年，上海滑稽演员钱程从艺25年研讨会上，就曾传出这样的声音：“从1981年就进入上海滑稽剧团学习的钱程，在说学做唱等各个基本功方面都是同代滑稽演员中的佼佼者。不过，有如白面书生的端正长相却成为他演滑稽的一大障碍。”当时，著名戏剧评论家诸伯承曾认为，钱程更应该以“肉里噱”取胜，即靠人物性格“抖包袱”。然而，由于好剧本少，很多好演员难有自己的代表作。当时，上海大学教授邓朴安甚至指出，由于滑稽戏缺乏现代感，语言有地域局限，包袱老套陈旧，内容与现代生活有距离，使得年轻人感到有疏离感。
钱程
在江浙一带的滑稽、小热昏演出者中，也有类似当时上海滑稽所遇到的这些情况。在杭州申报小热昏进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时，曾点出其传承状况——“传人六代，还有人活跃在舞台，可大都年事已高，急需培养接班人，演出市场萎缩，而且大量传统曲目也需要记录和整理，抢救、保护工作迫在眉睫。”看看当时小热昏的剧名——《淞沪游击队》《家庭恶少》，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作品了。
2015年，《浙江工人日报》曾以《小热昏，杭州街头一道淡去的风景》为题，报道了从杜宝林，到江笑笑、鲍乐乐，再到周志华，几代小热昏传人的往事。其中提到，自2012年开始，周志华退休后在杭州电视台主持《阿六头说新闻》和《开心茶馆》等节目。
周志华（左）参与的《阿六头说新闻》曾火爆杭州
说新闻，恰恰是过去年代小热昏从业者的一大领域。清末民初，杭州的杜宝林等民间艺人脱口秀演员，就曾据小热昏的唱调，以“说朝报”的形式,说唱时事新闻和笑话故事。朝报，本指朝廷发到各地的信息报，宋代以后又出现了一些民间办报。宋人赵昇著《朝野类要》称：“其有所谓内探、省探、衙探之类脱口秀黄子华，皆私衷小报，率有漏泄之禁，故隐而号之曰新闻。”但无论清廷官报，还是私印小报，由于当年的石印技术所限吐槽大会，发行量并不大。加之国人当时识字率的限制，就给了杜宝林们以一个市场开拓的空间。在杜宝林之前，早在宋元时期，宁波就有艺人“说诨话”，也是以表演的形式说新闻。
如今，借助电视媒体，让演出剧本缺乏的一些曲艺艺人找到了新岗位。而这些新岗位，实则能发挥出他们的前辈自“说诨话”“说朝报”积累下来的经验，发挥出老特长。
各种单口各种秀
也正是小热昏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时候，与钱程同期进滑稽剧团学员班的周立波，开始了海派清口演出。其所说内容，以当时改革开放30年历程中人们所经历的事为主线，加之又以普通话为主要表演语言，一下子打开了地域局限，一时风靡。京剧名家关栋天与周立波推出海派清口的时候，不少媒体称，海派清口吸取了香港地区“栋笃笑”之精华。1990年，还叫关怀的他离开上海京剧院，到香港创业、经商。也正是在那时候，香港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叫黄子华的年轻人。
早年黄子华演出“栋笃笑”《娱乐圈血肉史》
比关怀年轻几岁的黄子华，从小在九龙红磡长大，之后去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读了哲学学位，回港后，一心想当演员的他却由于无线电视暂停招收演艺学员，而报读了无线电视编剧训练班。之后，又是到话剧团实习，又是到电台当DJ，也学以致用地为电视节目做编剧。时光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际，黄子华准备退出娱乐圈。他借用起源于英国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盛行于美国的stand-up 形式，也就是单口喜剧，来进行最后的演出以资纪念。演出题为《娱乐圈血肉史》。当年8月30日晚，在香港文化中心仅能容纳300多人的场馆内，黄子华一个人独白90多分钟，全场掌声雷动，笑声不绝。黄子华不仅收回了投入的几万元成本，还找到了自身真正的定位。哪还用退出娱乐圈啊！反攻进军还差不多！
黄子华近年的演出海报
何谓stand-up ，黄子华将之称作“栋笃笑”。尽管在香港地区，亦有人称，此前已有许冠文等人有过此类演出尝试，但一方面黄子华的演出时间长，另一方面，真能长期站在没有任何布景和摆设的舞台上讲笑话来挣钱的，黄子华是香港地区第一人。此后，黄子华和张达明、张达明和吴君如又演出过“两笃笑”。有人认为，“两笃笑”类似北方的相声。
张达明和吴君如
但亦有评论认为，栋笃笑也好，两笃笑也罢，其表演侧重点和相声是有区别的。无论单口、双口还是群口相声，其本身有台本，尽管演员台上也有个人发挥，可话题一般是明确的，以幽默、逗人发笑为表演目的，侧重娱乐，抖的包袱也基本是固定的。而流行英美的脱口秀，一般是没有预先设定的讲稿，只是随机应变，围绕某个或多个话题发表即兴演讲。以比较著名的奥普拉·温弗瑞的脱口秀来看，其随机应变，针砭有方，时而又不乏风趣幽默。至于stand-up ，或者说栋笃笑、海派清口，则有预设议题——这一点类似相声，但在表演过程中通常会根据与台下观众的互动随机应变，这又带有脱口秀的特征；栋笃笑在话题上也不固定，通常只有一个大体框架，随着思路变化在框架范围内不断变换话题，讲述故事、表达观点。以黄子华为例，在《娱乐圈血肉史》之后，他的《色情家庭》《末世财神》《越大镬越快乐》系列，每次演出内容都有微调，不断推陈出新。2010年的栋笃笑二十年《娱乐圈血肉史Ⅱ》，在港澳、广州、佛山演出，都收到笑声不断，还走出国门，到加拿大、马来西亚、澳大利亚巡演。
奥普拉
2002年，关怀更名关栋天。在回到上海，与孙徐春一起帮周立波打造了海派清口以后，关、徐二人又找到女滑稽胡晴云，打造了“玫瑰金口”。当时在上海霸屏的节目，因电视观众的口味，则是晚6点档的《新老娘舅》和晚11点档的《今晚80后》。6点档的节目以调解家庭纠纷为主，嘉宾柏万青一度被一些媒体热捧为“中国奥普拉”。至于《今晚80后》，将土生土长的北京“80后”相声演员王自健一路捧红。有人称他是“冷面小王爷”，以示他的讽刺之语幽默而杀伤力巨大。因为他曾在节目中讽刺周立波，又立足上海滩进行表演，而被称为“周立波继任者”。而王自健自称，在节目中调侃周立波只是调侃，私底下并没有见过他，也无意于称为周立波继任者。
王自健
无论是“中国奥普拉”，还是“冷面小王子”，当年的节目已经时移世易。代际更替很快——当王自健爆出自己成功走出抑郁症时，生于1989年比王自健小5岁，也是通过《今晚80后》脱颖而出的李诞，已经于2019年担任导师参加爱奇艺节目《奇葩说第六季》，俨然已经是这个行当的资深人士了。
崔宇导演称汉代陶俳优俑所展示的笑，就个人来说有着悲剧因素，这一点，在演员选择中出现更多俊男美女的当代单口喜剧界，仍是“真理”吗？单口喜剧，真的进化了吗？们一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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