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曲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新喜剧”不应该只是一场比赛
但打上“马东烙印”不仅意味着“爆款”,也意味着“争议”。和它的前辈《奇葩说》《乐队的夏天》相同,在开播几集之后,“到底要传达一个什么样的价值观”成为了社交网络上关于《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讨论的新主题。
比如打出“撒狗血风”的三狗团队月光曲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其作品评价在知乎上就显得非常对立:一方旗帜鲜明地反对编剧尹琪在点评环节提出的“喜剧是否需要内涵和价值”的思考,认为正是这种对“高级感”的追求毁掉了现在的喜剧;另一方则支持尹琪老师的评价,认为三狗的作品毫无意义,纯属李诞尬推;
被称为国内默剧第一人,17年乌镇戏剧节最佳新人的王梓成为了“艺盲过滤器”:从现场几位导师和参赛选手的点评来看,把他的默剧似乎真的抬高了喜剧的艺术高度,但相当一部分观众声称他们选择了倍速。
同样的问题也在武六七上身出现,现场的笑声和眼泪似乎证明了“治愈”“温暖”是正确评价,但不在现场的观众却提出了反对意见:以”童心“的名义要求观众进入自己的世界,这是不是对观众的“绑架”,是不是在变相地筛选观众?
这种缺乏共识的观看氛围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双标。比如在知乎“如何评价《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喜剧作品《父亲的葬礼》”这个问题下,几乎所有正面的高赞答案都可以概括为一个共同的内核——“我知道我在过度解读,但我就是要过度解读”。
很难说演员与编剧们没有受到这些争议的影响,毕竟“疲态”确实越来越明显:刚刚进入主题赛阶段,备受媒体热捧的编剧六兽就遭遇了“节目被剪出正片”,两位演出的演员被当场被淘汰;十三代宗师接连出品的《月光曲》《分身》都被认为更适合“话剧舞台”而不是“喜剧舞台”,然后到第七期,留在正片里的节目集体选择了“鬼畜舞蹈”“撒狗血”“无限反转”。
当然从创作的角度来看,在“短时间”和“高强度”这两个大前提下,“高质”和“高量”一定是对反义词。“太好笑了”和“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觉得不好笑”这个喜剧行业永恒的话题,也显然不是一档本质上是商业产品的“综艺”能够完美解决的。
但问题在于,音响巨大的争议来自一个音量更大的“集体共识”:我们的喜剧的确到了需要“革新”的时候,而马东和米未太适合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按照设定,“新喜剧”并不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喜剧大赛的正片里留出过专门时间进行解读,具体出现于第一期节目的最后,有些笼统——“不追求框架结构”“不硬上价值”“不刻意煽情”,又很具体——“聚焦当下”“节奏明快”“笑点密集”“年轻人”。
排位赛第一期中《互联网体检》和《偶像练习生》是两个很完美的模板月光曲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新喜剧”不应该只是一场比赛,一个取材自年轻人的日常上网体验脱口秀大会,一个取材自近几年流行的成团综艺,大家心照不宣地的交流着这两个语境里的黑话,通过平移到一个相关性极地的新场景产生笑点,点评环节“中年人设”的评委们试图理解“私生粉不是粉丝”“nei鱼完了”“卡出道位”“塌房”还完成了笑点延伸。
用大白话去粗略理解,这种结构有一点像“玩梗”,也有点像对热搜的“二创”。
(马东进行过“官方QA”)
其他几位导师也阐述过对“新喜剧”的理解,也比较笼统。
徐峥老师觉得以前的喜剧节目里小品占据太多比例,而喜剧大赛更注重节目的多元就是新;李诞觉得除了脱口秀和即兴其他的都可以叫新喜剧,并且乐意承认自己在其他喜剧类型上的探索很“扑街”,比如和王建国合作过的漫才、曾经签约过的三狗。
(节目改名叫《心动的offer》也不错)
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新喜剧的“新”肯定不是体现在喜剧类型上。即使《喜剧大赛》拒绝了小品、相声、脱口秀等我们传统印象中的舞台喜剧,立意为“根据一个游戏点进行不断升级和调整”,但漫才、、哑剧、话剧、音乐剧等类型作品,也并不是近几年才诞生的新兴事物:
漫才源于日本,是一个站台类的对口式节目,形式上类似于相声里的子母哏,区别在于没有垫活,出梗密集、节奏鲜明,以无厘头著称;是美式小品,演员少、道具少,完全凭借演员的信念感和现场观众的互动达成一种沉浸式体验的喜剧;哑剧起源于公元前三世纪的罗马,不用对话或歌唱而只以动作和表情表达剧情的戏剧。
以至于除了王梓的默剧和武六七的小丑剧之外,随着舞美和道具的完善,不少观众并没有将小品和区分开。
(新喜剧被表扬“像春晚小品”,似乎有些尴尬)
“新”的也不是演员。
《三毛流浪记》的主演宗俊涛有自己的百度百科词条,简介是音乐剧演员、话剧演员,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音乐戏剧系,有上千场戏的演出经历,赖声川导演称赞“天生就该演喜剧”;《戏精导航》的女主角尹贝希是开心麻花的签约艺人;陷阱喜剧的代言人刘关张组合的三位演员同样也是专业的演员,饰演关羽的蒋易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2016年参加东方卫视场景喜剧综艺秀《今夜百乐门》,同年出演网络剧《法医秦明》,出身“草根”但并不“菜鸟”。
王梓被称为是中国默剧之光,拿大顶剧社的创始成员之一,2017年的“第五届乌镇戏剧节”上,王梓凭借默剧独角戏《离家出走》获得了青年竞演小镇奖“最佳个人表现奖”,从全国各处的剧场飞来的演出邀约不断,没有那么“为生计发愁”。
非专业的“新”演员普遍都走不远。节目编剧总策划石老板在电台采访里说到,此次他带领的编剧大放异彩,但是带过去的演员全军覆没:单立人旗下演员的三组作品都在正片里被剪辑掉,其中还有在最新一季奇葩说夺得亚军、拥有四个独立专场的线下脱口秀女王小鹿。
土豆和吕严是个例外。他们是排位赛落选,然后被“捞起来”的参赛选手,表演指导刘天池老师在点评环节直接点明“表演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是最接近靠“创意”和“文本”走出来的“新喜剧人”。
但不是all。土豆和吕严来自成都哎哟喂团队,参加过几次单立人原创喜剧大赛,吕严都是线下单口喜剧的“老人”。
严格来说,相比于厨子都能转行的传统喜剧,新喜剧的门槛要高很多,更讲究专业培养和市场一线的洞察能力。
只有编剧这个环节看上去相对把门槛放低了一些,迎来了“编剧新人”。年初节目开始招募编剧的时候,节目组向很多单口喜剧演员发出过邀请,然后顺利在经过层层的选拔后,组成了一个由专业编剧及单口喜剧人混搭的编剧团队,六兽老师就是拥有自己专场的脱口秀演员,有极其丰富的线下演出经验和喜剧经验。
最合理的“新”,是指“新观众”,这是导师席位上写明的答案。
“喜剧教父”李诞和马东,一个是不值得文学的先锋,一个是被认为有犬儒色彩的乐观主义者,两个人在传达出来的“丧”和“佛”几乎定义了这一届年轻人的集体性格。
追随他们的年轻人也恰好生活在一个“舞台喜剧式微”的时代:2010年,德云社闹出“未央宫事件”,曹云金、何云伟、李菁等核心成员出走,主流相声圈“反三俗”的呼声甚嚣尘上;一年后,赵本山最后一次登上春晚,三大小品王正式集体谢幕,当时最大的90后才刚满21岁,5年后《今晚80后脱口秀》改版,李诞才刚刚从王自健嘴里的“蛋蛋”走到台前来。
一个不太受过往喜剧形式干扰,甚至缺乏“传统舞台喜剧概念”的受众群体,确实用来重新定义“喜剧”了。
这档节目有没有打动它想要的年轻人,这并不是一个很难证明的问题,至少我们可以从三个维度得到很正面的回答。
首先是播放数据。官方发布的数据显示,截止到主题赛赛段,全网关于喜剧大赛的媒体文章就超过1.3万篇,在相关综艺影响力的热播板块与实时板块拿下了很多第一,横扫微博热搜225次,更产生了足够多的金句持续“在网络发挥余震”,在短视频平台量播放超14亿,分别在快手抖音占据了58和26个热榜。
横向与同时期开播的其他综艺对比也很直观。在独播平台爱奇艺,喜剧大赛也拿下了热播指数第二名(爱奇艺不显示前端具体播放数据),综艺热搜里也仅次于几档流量综艺,而在综艺热度飙升版里也是排进里前五。
纵向与不同时期开播的同类型综艺(喜剧+竞演类综艺)相比,《喜剧大赛》在大众口碑上也是优秀的,仅次于神仙打架的欢乐喜剧人第一季,甚至超过了有“陈佩斯+郭德纲”,并且在央视平台播出的《金牌喜剧班》。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帮到“新喜剧”蓬勃发展,《喜剧大赛》似乎也并不欢迎“所有的年轻人”。
豆瓣、知乎等年轻人常用的内容平台,往往会通过大数据和算法(解构作品本身所包含的标签,或者解构关注人群的行为偏好),在你关注了一个话题或者一部作品之后,推荐一些同类型的作品,来优化整个产品的使用体验(当然也是为了让你更长时间留在产品里),在前端显示在“喜欢XXX的人也喜欢XXX”。
值得琢磨的是,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的推荐栏目里,出现的往往是难以被归类为综艺的文化类节目,如《圆桌派》、《十三邀》、《锵锵三人行》等;而其他同类型综艺的推荐栏里吐槽大会,几乎出现的都是类似的喜剧综艺,如《笑傲江湖》、《奔跑吧兄弟》等。
理论上,观看这一类文化节目是有门槛的,需要一定的信息量储备和不那么荷尔蒙的娱乐需求——这个类型的观众是否会把更多的批判性的思想和意见带入到喜剧的审视中,是否会对节目的内在意涵和搞笑程度的呈现上有不同倾向,这些问题对于蹭“喜剧IP”的综艺人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于以“喜剧为生”的演员和编剧们来说就很现实了。
毕竟相比于他们,《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更懂如何与大众对话,也更容易定义大众对于“新喜剧”的第一印象。
新喜剧人们其实也直接回答过“需要什么样的观众”这个问题,比如王梓。他曾经被邀请到一席演讲,主题就是讲默剧。在这样一个不太适合喜剧的场合里,他依旧表演里十分钟的吹泡泡默剧,最后被观众的尴尬互动拉垮了一大半。
在演讲里他提到了默剧的魅力在于想象力,观众需要跟着演员一起打开脑洞,才能沉浸式地体验默剧的快乐,这些要求在线下可以通过“门票票价”来完成筛选,但在没有门槛的线上他无能为力。并且通过屏幕放大后,观众并不直接接收到这些观看信息,也没有耐心再去思考,台上台下就形成了一种很别扭的体验。
而从王梓的回答来看,《喜剧大赛》确实是很尊重“新喜剧人”的,帮助他们锚定了最理想的观众。
但这种观众是否能够成为一个稳定的市场基础,支撑新喜剧人在离开这档综艺之后,能否继续愉快地“恰上饭”,这就是另一个新问题了。更多经验告诉我们,让观众思考得越多,观众就笑得越少。
王梓提到的“想象力”是年轻人应该具备的特质,也是近几年被国综慢慢放弃的“弯路”——
《极限挑战》主打过“通过一个节目来反应男人们的压力和现状,让电视机前的男人们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拍到第三季之后就开始稳步下滑;《王牌对王牌》被建议推出“只看沈腾”功能,因为沈腾能快速来活儿
——很多东西要直给、要油爆爆,不要给观众设置太多思考的时间,屏幕上用来提醒节目爆点的花字和特效越来越多,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趋势。
和yyds、跺并称的恶臭流行语“暴风吸入”这个词从韩国综艺火到内地,现在综艺里只要有人大口吃东西必然会有”暴风吸入”的花字在旁边,节目把观众的想象力的空间都占据完了,试图去填充满观众的想象力,被养肥了的观众是否还需要留白与余味,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新喜剧能够给人们带来什么,短时间内没有答案,但能够带来什么答案是现成的。
国内熟悉的观众很大一部分启蒙于美国综艺《周六夜现场(SNL)》,在这档创办了有四十六年的美国真人秀里,作为主体内容模块串联了整个过程月光曲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明星们在常规卡司的配合下甩掉了包袱,变装、扮丑、尽情自嘲自黑——观众也沉迷于这种周期性的“把端庄拉下台”“你要承认你就是做过这些烂事”——甚至中国版SNL的节目组也试图还原这个精神内核:
郭德纲担任主咖的那一期,岳云鹏非要争当太子,“不服”郭麒麟,直言自己的师兄(曹云金、何云伟等)都走光,老郭很配合地一脸“窘态”。
SNL的常驻卡司大部分都是专业的喜剧演员,偶尔也会邀请当下网红(比如当年一拳打爆电脑屏幕的那些死宅),而大部分专业喜剧演员中大部分都有编剧和单口喜剧的经验,通过节目走红之后出演影视作品甚至是制片人,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发展轨迹。
SNL也很有训练营色彩。作为一档现场直播的节目,SNL的容错率极低,时效性和针对性要求非常严苛,节目内容在当晚8点结束“带妆彩排”之后才能正式确定,留给11点30分播出之前调整的时间很少,因此对编剧和演员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也因此“倒逼”很多编剧从幕后走到幕前,一步步成为专业演员、制作人、导演。
这或许也是喜剧大赛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目前保持的高强度节奏,是否能够取得同样的效果。
尤其是最新一期大家都开始唱歌、跳舞、舞龙,马东敏感地捕捉到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趋向,果断地没有给分数,但这是否也反映出编剧团队们目前创作精力不足以再持续性创作高质量作品,只能继续观察下去。
众多专业演员走到台前,非职业演员在这个节目的是受挫,是不是意味着本来是属于所有普通年轻人的喜剧又一次被提高了门槛,新人永远都是新人,这可能是一系列不确定的问题之外,唯一确切的事情。
我联系到西安马上即兴的主理人松露,做了两年即兴和新喜剧的他目前在西安和成都两边做演出,在我问到目前出现在新喜剧舞台上都是专业演员的情况下会不会对线下的非专业演员降维打击,松露依旧抱着乐观的心态,“既然自己喜欢,又不是专业的,不是更应该努力地学习进步吗?”
从他们的视角出发,脱口秀大会就是个非常“正面”的例子,它让这个新兴行业从新人到老人的进化赛道从草莽走向明朗。
线上节目火了之后,线下的俱乐部如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一个新人的进阶之路也很容易,例如在成都目前线下的俱乐部已经超过五家,一个新人可以先参加各个俱乐部的训练营,由本俱乐部的老演员指导,文本写好后通过检查即可上开放麦练习,段子成熟后便可上商演,舞台经验越来越丰富后还能接到外地俱乐部的演出,再往下发展即可参与笑果旗下的训练营,运气好,可以参加线下的比赛最后直通脱口秀大会,走向人生颠覆,整个脱口秀的发展对于每一个演员的每一个阶段都有相应的支持,也是保证这一行有新人不断进来的基础。
“新喜剧”还没有到反哺线下的时候,目前来看更多是暂时借用了上面这条路“掐尖”。频繁出高质量作品的六兽线下已经做了几年的单口喜剧,并且有自己的专场,写出动车上的“拳皇”的普拉斯,是成都过载俱乐部的主力成员。
“新喜剧”也迟早需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因为单口喜剧(脱口秀)一定不是新喜剧最合适的“青训梯队”,而是“是屌丝做喜剧的最后机会”。“新喜剧”也一定不能满足于做“年轻人的情绪宣泄口”,因为这一代人迟早会从“社交网络话语权中心”退位,表演和编剧技巧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洞察某一群人心理的能力。
松露或许也是这么理解的,“小品用喜剧手段让人在笑声中反思,而用喜剧逻辑单纯令人发笑”,于是他们成为了国内训练强度最高的俱乐部,周一二三四五六都在不同程度的训练,“因为大家都不是专业演员”。
没有人不喜欢快乐,《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现在被寄予厚望成为那个好故事的开头。至少人们希望他帮助新喜剧演员们寻找一个“短视频”之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