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聊聊女脱口秀演员「进化史」了
杨笠晋级,小鹿复活,姗姗来迟的《脱口秀大会5》新一期节目没有让喜欢女脱口秀演员的粉丝们失望,但这一季最令人关注的女选手非思文莫属。
从第三季官宣离婚后退赛,到时隔两年落落大方地与前夫程璐一起端坐晋级席,忘情弃爱专心搞事业的思文再次竖起「独立女性」的Flag,隔壁的杨笠却从睥睨天下男人退回了吐槽自己隔离生活的安全区。一个女脱口秀演员,要经历多少次风波,才能实现表达的自由?
答案在风中飘。
撰稿|鲜 于
编辑|许 静
校对|张 帅
出品|纪录片
「为什么男人无法接受有趣的女人?」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女的。」
英语单词,中文翻译为歇斯底里,多用来形容蛮不讲理、情绪失控、举止失常。这个单词源自希腊语,原意为「子宫」——用来形容哪个人群的,不言自明了。
2021年,FX电视台出品的女性脱口秀演员群像纪录片《》,标题一语双关:「激烈」和「疯狂」被认为是大多数女性喜剧演员的成功密钥,而藏在内心的「痛苦」才是真正成就她们的原因。
镜头前,一张张国人陌生或略有了解的面孔,坦承着自己的野心和挫折,表达着对其他女性同行的欣赏,更希望去证明畅所欲言的女性根本不是「歇斯底里」,而是在所有困境中都不肯放弃追求表达的自由!
成为脱口秀演员的理由
「要漂亮、说话要温柔、不能强硬、要和善、保持仪表、保持微笑……」
比莉·艾利什 ( )《因此我是( I Am)》的配乐声中,一条条女孩们成长过程中被不断灌输的「规矩」闪过《歇斯底里》的片头。
影片开宗明义:「女性在脱口秀领域有一个优势,我们比男性更能反思内心的情感世界。」
伊丽莎·施莱辛格
Stand-up ,标准翻译为单口喜剧——也就是国内所说的脱口秀——是门「冒犯的艺术」。脱口秀「在天之灵」黄西曾说:脱口秀的优点之一是给弱势群体吐槽强势群体的机会。
男女之间,谁是相对的弱势群体?当男性被冒犯,冒犯者不是来自同性,而是女性的时候,这个冒犯能被一笑而过吗?
答案可以参见杨笠、思文、颜怡颜悦等代表性女脱口秀演员收到的评价:「打拳」「煽动男女对立」「把性别议题当财富密码」……
在脱口秀行业发展更为成熟的美国,情况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女性气质」这一概念在很多美国人的认知中等同于优雅、安静、贤淑。最淑女的做法,就是闭上嘴巴,不要有主见是时候聊聊女脱口秀演员「进化史」了,一切都以丈夫唯命是从。
于是,回顾早期脱口秀表演时,人们会发现,女性喜剧人会先承认她们确实不如别人,然后才是正式表演——相当部分内容都是围绕家庭话题——就好像是说「我知道我是女性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我承认我应该在家带孩子,那么现在可以听我的笑话了吗?」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她们能得到的「最高」评价是:和男人一样搞笑。
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截图
如男性同行一样,女性喜剧演员的人生经历颇为坎坷:不幸福的家庭,同学、旁人们的霸凌,以及情感创伤。2007年开始从事脱口秀表演的福琼·费姆斯特说:「我们很多人可能都会需要有某个点,来填补某种空缺,对吧?」
抑郁、药品成瘾、童年阴影和离婚……在美国脱口秀演员群体中,这些创伤很常见。但这部纪录片中的女性表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在这些问题上受到污名,仅仅是因为人们期望她们更完美。
幽默让这些喜剧演员有一种使命感和新的身份认同,表演收获的笑声在某种程度上也帮助她们与不幸和解。
妮基·格拉泽
很多人跟我说,我看起来非常苗条。他们经常这样夸我,总是想知道我保持身材的秘诀。我的秘诀就是,肠易激综合征?——妮基·格拉泽
2003年起成为脱口秀演员的妮基·格拉泽,是一位正在康复的进食障碍患者。她从小就对自己的外表缺乏安全感,「我意识到我不像姐姐那么漂亮,成为不了那些剧里的明星、模特。」
有色人种女性的处境更加艰难。在全家移居美国之前,林奇(拉丁裔)在西班牙度过了童年的大部分时间,经常因为她的西班牙口音而受到美国同学的嘲笑。
黑皮肤的玛丽娜·富兰克林、雪莉·谢泼德,则从童年起就以「有趣」来证明自己「有用」。
「我说的东西很值得一听脱口秀演员,但电视台拍摄我表演脱口秀时,镜头总是切到观众席,想要寻找亚洲面孔,(因为)‘观众席才是亚洲人该待的地方’。」1984年就入行的著名韩裔脱口秀演员、喜剧演员赵牡丹在舞台上如是说。
赵牡丹
在出演成名作、情景喜剧《全美女孩》后,赵牡丹却陷入了第一个人生低谷。当时电视台高管通过经纪人向她施压,要求她减重。她两周瘦了13.6公斤,代价是急性肾衰竭。
成功减重后的赵牡丹再度登台。曾经以调侃家人为个人特色的她,感受到了家人的难堪,于是在演出中「发誓再也不会随意调侃家人」。她当时的男友昆汀·塔伦蒂诺在直播中看到这一幕后马上打电话过来:「他们抹杀了你的风格,别让他们改变你的风格!」
赵牡丹把这段故事编进了自己的脱口秀专场中:「我心想,‘我可是穿进了4码的衣服里’——难道不该先注意到我的身材变化吗?」
虽然人们通常期望女性艺人看起来尽可能有吸引力,但赵牡丹说,美丽对女性喜剧演员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人们对喜剧中女性的态度通常是,「不要太漂亮,一个漂亮的女人是一种威胁。」
妮基格拉泽补充道,「你也可以非常漂亮和有趣,但是你的内心得丑陋。」
「我们在舞台上只是试图去填补心中的漏洞,并获得我们一直想要但无法获得的关注。」脱口秀演员杰西卡·基尔森说自己经常把真实经历当做段子在舞台上表演,「但无论我在舞台上怎么说,无论你怎么鼓掌,都永远无法填补那个空白。」
杰西卡·基尔森
我的妈妈是心理治疗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在我们家的地下室接待客户,所以我得保持安静。她会说:「今天朱迪要来,我需要你在楼上保持安静,因为朱迪需要帮助,朱迪真的过得很痛苦。」
我说:「好的,虽然我一口气吃了六块比萨,已经开始割脉自残了,不过,还是祝福朱迪吧!」——杰西卡·基尔森
「性别红利」
《歇斯底里》中出镜的大多数女脱口秀演员似乎都经历过与工作相关的性骚扰、性侵犯,而这些经历最终又被创作成段子,讲给公众,博取一笑。
「男人体会不了那种感觉,他们不知道在体型上弱于别人是什么感觉。」2005年起成为脱口秀演员的伊丽莎·施莱辛格说道,「我知道有些事换做男性也危险,但女性可能受到的伤害要更多……」
纪录片提到了一名女脱口秀新人会遇到的危险:她没能力雇保安来免受疯狂的观众、跟踪者的骚扰;为了节省住宿费用,不得不忍受演出主办方将她和男性脱口秀演员安排在同一个酒店套房或公寓里——男演员会带女服务员回来过夜,而她就只能躲着自己的房间里,把门锁好,看着遗留着前一个住宿者精液的被子……
「麻烦的是,当有人让你做巡回演出时,你很难判断他为什么邀请你?」1999年入行的蕾切尔·范斯坦说,「是因为这个人尊重我的表演,还是因为他想趁着周末,满足他奇怪、恶心和变态的淫欲……」
蕾切尔·范斯坦
「当我们做喜剧巡演时,组织者根本不管我们的安危,他们会派随便什么人去机场接我们。我去阿拉巴马州时,他们派了一个人来接我,我能感觉到这个人明显精神不正常,散发着疯狂的气息。我上了他的车,他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是,「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犹太人」。我心想:「好吧,只要不是他下手的最后一个犹太人就行……」——蕾切尔·范斯坦
女脱口秀演员们也承认,有时候她们遭遇到的不便,来自于男女看待问题的习惯不同。玛丽娜·富兰克林同另一位男脱口秀演员朋友的交谈中提到,她在他的热情推荐下住进了一家汽车旅店,房间隔音很差,酒店和周边地区非常不安全。但朋友的反应是:「那家酒店的薄饼很好吃啊。」
「男女的关注点不一样,他想的是在哪里可以吃饭和上床;我想的是安全……」玛丽娜·富兰克林无奈地说。
旺达·塞克丝
如果我们(女性)能把性器官放在家里,那该有多好、多自在呀。你下班回家,想慢跑一会儿,但天太黑了,那就把性器官放在家吧。然后你在外面慢跑,天黑乎乎的,跑啊跑,享受慢跑的快乐。这时如果有一个疯男人,突然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你可以高兴地说:「哈哈,我把它放在家里了!」——旺达·塞克丝
《歇斯底里》采访到的女脱口秀演员,几乎都将她们的感情生活——或者更直接一点,把性话题——作为表演的一部分。
她们还不得不陷入某种「雌竞」状态,只因为「在某个时间段,只能有一个女性喜剧人」,或者「我们不能接受连续两位女脱口秀演员表演」——是的,非洲裔脱口秀演员可以连续表演,亚裔脱口秀演员可以连续表演,甚至男脱口秀演员可以连续表演一整场,都没有问题,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女脱口秀演员不被允许连续表演……
metoo运动之后,女性喜剧人有意识地把表达向争取女性权利更进一步——2019年才入行的新人艾米·舒默,表态明显比前辈们直接很多:「女性可以在台上谈强暴,那才是女性主义。」
「归根结底,我们都想要爱,我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没有人想否定自己。但你不起身发声,别人就会把你碾平。」伊丽莎·施莱辛格说。
玛丽娜·富兰克林
有一次,我和一个男人睡了。他很快,然后我睁眼躺在那里,他在旁边睡着了。这时候我开始来感觉了,就只能emmm……然后我在我的胸部摸到一个肿块,那是乳腺癌,但重要的是,我发现得早,还来得及治疗。你看,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不美妙的经历,我也不会早早就发现患癌脱口秀演员,所以男人们,你们可能都没意识到,你们也能做好事哦,射得快也算是好事一桩!——玛丽娜·富兰克林
「最后堡垒」
然而,性别双重标准依然存在,特别是当她们触犯到某些忌讳的时候。
片中提到了2017年著名女脱口秀演员凯西·格里芬引发的争议:她摆拍了一张照片,姿势是手提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假人头——上面淋满「鲜血」。
封杀是迅速到来的,她被列入政府观察名单,在美国绝大部分地区演出都被取消或禁止了。「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对待男脱口秀演员。」赵牡丹说道。
《歇斯底里》随后收录了一些男性艺人的表演片段,比如重金属乐队Gwar,这些艺人将「枪杀」「斩首」或者「肢解」特朗普作为舞台表演的一部分,但得到更多是欢呼……
但《歇斯底里》并不是女脱口秀演员们的抱怨秀,这部纪录片中的每一位女性都有一个独特而引人入胜的故事要讲述,而故事最打动人的,是这些女性将所受伤害转化为艺术的能力,以及在最艰难时期继续前行的激情。
「其实,做这行最大的恐惧,是站在别人面前逗他笑。」赵牡丹补充说。
雪莉·谢泼德
有一次在夜店里,有个男人走过来,那时我刚从洗手间出来,他说「恕我冒昧,姐妹」。我说:「不,应该是我说。钱是我自己挣的,我靠自己而活,我不需要你指手画脚教我做人。我做美甲、做头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所有的开支都是我自己承担,你有什么意见?」
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鞋上沾了厕纸……」——雪莉·谢泼德
所有参与拍摄的女脱口秀演员,都以某种方式表示:她们选择了做喜剧,而是喜剧选择了她们的。
对于雪莉·谢泼德来说,脱口秀是关于「我从舞台上获得的快乐,能够带领人们踏上一段旅程,去一个他们可以忘记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的地方。」蕾切尔·范斯坦则说她从脱口秀中得到了更多:「我有了控制权。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可以讲述我自己的故事。」
给笑一些宽容吧,因为笑,在某些网络舆论环境中,已经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经常听到喜剧人自夸说,‘我们是捍卫言论自由的最后堡垒’。」妮基·格拉泽说,「我们确实是。」
福琼·费姆斯特
我说,「妈妈,我是同性恋」。她的脸立刻沉下来了,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她这样子持续了很久,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天哪,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的关系要破裂了吗?她恨我吗?
最终,我妈妈严肃地起身,抓起钱包,她说「我们走,我们去猫头鹰餐厅,告诉服务员,今天你生日」。我说:「耶!」——福琼·费姆斯特
资料参考:
《 It Or Skip It: ‘’ On FX On Hulu, Or Why Men Funny Women》
《‘’: and Blend in Stand-Up 》
《: ‘’ takes a look at witty women in the world o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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