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开放麦怎么样|在武汉唯一的脱口秀俱乐部，我经历了尴尬、激情和治愈
01
周六下午，当我来到街道口南路的隐形人餐吧时，开饭喜剧的第一期脱口秀工作坊已经接近尾声，叨叨正在投影仪上播放Jim 的脱口秀专场——
深棕色头发的澳大利亚人站在舞台中间，背后放着把皮椅。他从舞台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回来，如此反复。但直至十几分钟后段子讲完，他都没有坐下，甚至没有看椅子一眼。
∆ 叨叨
印象中脱口秀都有类似的场景：一个演员，背后是把他永远不会坐下的椅子。这让我对它的作用感到奇怪，总是忍不住盯着那把椅子。
身边十来个开饭喜剧的演员看得很投入，他们跟着Jim 的说话节奏，完全进入到那个禁枪令的段子里去了。当Jim 模仿德州口音骂道，“F**k you，don’t take my guns”时，他们和视频里的美国观众一同发出尖叫和大笑。
解释一下：德州民风剽悍，州长曾公开叫嚣奥巴马反对禁枪令。脱口秀就是这样，如果你不理解演员抛出的梗，就很难知道笑点在哪里。
∆ 工作坊合照
视频放完，叨叨为这期表演工作坊总结，他是今天的主持人，也是武汉当前唯一一家脱口秀俱乐部——开饭喜剧的负责人之一，曾在北京的开放麦演出。
在国内几个有开放麦的一二线城市，北京，上海，武汉，成都等等，上海的观众“热情较高”，北京的观众“真的很大爷，特别冷漠”，而武汉处于起步阶段，叨叨说，“大概可能相当于15年的北京”。
叨叨讲了一会儿创作段子的技巧，并推荐了两本脱口秀的专业书籍。我挺想看看中国脱口秀演员写的那本，想知道国内的从业者是怎么理解脱口秀的。
∆ 签到本
我坐在后面，离叨叨有点远，没能看到那本书，这里只能说说我个人的理解。
我认为，脱口秀是一种演员站在舞台上，通过肢体动作配合表演，以讲段子的方式与观众进行语言互动，以达成喜剧效果的单人表演形式——虽然看起来严肃，但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对着一群人讲冷笑话。
国内目前顶尖的脱口秀演员之一——教主，总结脱口秀的四大要素为：好笑，原创，真实，对话。
02
“今晚七点半，这里有一场开放麦。”
自17年12月底，每周六晚上在隐形人餐吧二楼都有开放麦。观众通常十几个，少则三个，最多一次超过五十，挤满了十几平的空间。那是去年七月，波浪脱口秀和武汉脱口秀，合并为开饭喜剧的答谢演出。
新名字来源于知乎，一个类似“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话”的问题，其中有“开饭”。叨叨说，“我觉得喜剧算是我的精神食粮，很多时候也起到了这种治愈的效果，就很贴切，来看演出就是开饭了。”此外，它可以谐音成“have fun”。
然而名字起得有趣和演出有趣，是两件无关的事。三月初我看过他们的开放麦，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现场看脱口秀。尽管一些演员在我朋友圈里，但作为写作者，我还是要尽责地说——那简直是修罗场！
忘词，抖腿，不知所云，现场气氛像屠宰场冷冻室里的空气一样僵硬。这在国内的商演中是几乎见不到的。演员们也知道讲得不好，叨叨在串场时打趣说，“怎么样，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吧？”台下发出理解的笑声。
∆ 三月演出现场
叨叨口中的想象指的是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很多演员和观众都是受这部剧影响，才来街道口体验开放麦的。里面的女主讲段子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还有一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也涉及开放麦，《大病》。男主是生活在美国的巴基斯坦人，兼三流职业喜剧人，他先在酒吧的开放麦练习，打磨段子，等待后续专场演出的机会，以期成名。开饭喜剧现在也是这样的模式。
这两部影视作品就像理想与现实的对立。叨叨也说，很多演员都是看了开放麦后，觉得讲的都是些啥玩意儿，然后自己上台。不出意外，你以为自己像麦瑟尔夫人般能说会道，但最后会和那位巴基斯坦喜剧人一样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收获冷场。
∆ 18年7月答谢演出
“冷场没有关系，任何演员都会经历”，叨叨鼓励新老演员参加晚上的开放麦，“也不要怕讲重复的段子，只是千万不要讲得完全一样，它应该是一个不断修改和迭代的过程。”
根据观众的反应，对段子不断修改，开放麦就像演员的段子测试场。最后成熟的段子应该笑点密集，标准严格些的话，“平均十几秒一个笑点”。
这需要大量的练习。北京的演员多，“每个人只有五到八分钟时间，所以一晚上他们都会跑两到三个开放麦”，即便如此，“一般一个段子一天两场，要磨半年才能成型。”
武汉脱口秀演员的青涩，和经验太少有关，即使是其中经验最丰富的叨叨，他自认“能撑住专场不到十分钟”。
为了获得更多打磨段子的机会，他们在光谷，与企业合作“下班别走”开放麦，主要面对工作的人；周六在街道口的隐形人餐吧，学生参与的多一些；前不久，开饭喜剧的另一位负责人小肥远赴藏龙岛，在一家酒吧开设了周日场，有几个附近学校的女演员加入。
但是，现在开放麦的场地只剩下隐形人餐吧一个，光谷的对接人离职，而藏龙岛的酒吧倒闭。
开饭喜剧的常驻演员有六、七个——他们也负责公众号的运营和演出时的舞美——算上流动演员总计二十人上下。这个数字相比北京和上海有些少。
03
两个月后，开放麦变得不一样了。
通过前面的描述和照片，你大概能脑补它的环境：十几平的狭小空间，天花板只有两米多一点高，半透明窗帘和黄色串灯；书架上摆着各种杂乱的物品，一张长沙发和四排椅子容纳观众。坐在二楼的后排，有时只听到闷闷的声音。
元素太多，以至于它不像一个脱口秀的演出现场。所以叨叨他们带来一块硕大的黑色幕布，在众人合力下，艰难地挂了起来。他们还换了一个新的麦克风，避免之前话筒间歇性不灵的问题。
环境和设备都得到了提升，演出呢？
一把跟Jim 的皮椅同样功能未知的高脚椅被放到舞台中央，吖龙拿着麦克风走到它旁边，站定，胯一松，把全身重量压在左腿，然后开始他的表演。
我对吖龙印象很深，三月的开放麦同样是他开场，几乎全程都在忘词，时不时转身拿起手机看一眼，嘴里不断说着“没关系没关系”。这是他的口癖。他的双腿一直在颤抖，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站般，不停挪着位置。
这次没有这样尴尬的情况。他没拿手机，也没有忘词，虽然还是紧张，但肢体渐渐放开了，在模仿两个家长互骂时，他左右换位，用手各比划了一下——
∆ 吖龙
写到这儿，我发现很难让我的读者，对开放麦的表演有完整的感觉，因为它是一个整体的情境：有完整的段子，观众的笑声，演员的表情、语气、肢体动作，甚至演出环境也算。这些加起来才会让人产生“好笑”或是“不好笑”的判断，单纯依靠文字叙述，无法还原情境，就算把段子完整地搬上来也是如此——这样得出来的结论是片面的。
所以接下来我只会讲自己的判断。
吖龙讲了四个段子，两个我听过的，两个没有。听过的是关于直男审美和中国式骂人，较之前有改进，但依然不好笑。
之前参加他们的写稿会时，主持人David曾说，创作段子通常有四个方向：很难，很奇怪，很蠢，很害怕。还有两个难度较高不常用的，愤怒和尴尬。
直男审美属于“很奇怪”，中国式骂人属于“很蠢”，每个人生活里或多或少都会遇见这两种事儿，但吖龙举了很奇怪的事例。比如直男朋友的笑点是，搭讪女性，想喊年轻一点，说“小逼崽子，老子要加你微信”。
∆ 吖龙
这一看就是编的，因为正常男性不会这么粗鲁地搭讪。
我觉得段子好笑的大前提，是真实。这和写作没什么区别，就像我在讲述的，这群周六在街道口讲脱口秀的人，即便你不会在周六晚上过去确认，也会相信他们真实存在，因为我的叙述是符合逻辑的。
当然段子需要演员在真实的基础上挖掘和加工，加入自己的观点和情绪，使之变得荒诞和可笑。
虽然我在这儿直白地批评吖龙的段子，但当他讲完下去时，我很高兴地和他说，“进步很大。”这个在湖交院读物流专业的大三学生面露困扰，“这也叫进步很大，那我之前得多差？”
他演出前和我说，脱口秀的分量在他人生中占30%，然而他对创作段子有种偏执的感觉今晚开放麦怎么样，很多有意思的想法，没想好怎么写就不写。这影响着他的表演。
我觉得，没有完美的段子，只有完美的演员，因为观众每次都不相同，你不能说上次的段子笑了，这次一定也笑，段子是需要临场发挥的，这才是脱口秀的神髓。
04
叨叨在串场时抛出我对吖龙说的话，调侃我语气像慈父一样。他左手举着麦克风，偏过头，右手在空气中抚摸，面露慈爱的笑容。台下响起比吖龙表演时，自然很多的笑声。
一个好的脱口秀演员应该有叨叨这种素养，他的段子要么令观众自然地笑出来，要么会心一笑——特指下三路的荤段子。
这对创作能力外，人的临场应变也有很高要求。抓住机会和观众互动，挑动情绪，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手机上转移，作为串场，段子还要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我看过的两场，叨叨讲得都挺好，但他也有口癖，“这是件很神奇的事儿”。不知道这算不算每个脱口秀演员都会有的特征，吖龙，叨叨，包括接下来上场的康康和David都有口癖。
坦率地讲，后面两位当晚给我的印象并不好。
康康和吖龙一样是大学生，面容老成，二十一岁读大二，有些反差，所以他的段子集中在“我的二十一岁”。他表演时讲话有些含糊不清，所以我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加上段子类似“我遇到一个刚认识就主动约X的女大学生”，台下的观众和我一样听得尴尬。
∆ 康康
而David有些可惜，他是老总，有钱人，养了只三万块的布偶猫。三月那次我经历了连续两场尴尬的表演，第三场的David让我眼前一亮。
他像聊天般讲段子，逻辑清楚，咬字清晰，是我想象中脱口秀的样子，所以这次开放麦开始前我和他说，我喜欢你的表演。他很高兴，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 David
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David这次用了自己告诫他人慎用的“愤怒”。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吻，质疑擦车要钱的乞丐，为什么不跪在路边乞讨。
我觉得这是歧视，当叨叨是以“有钱人”的身份介绍他时，他讲乞丐的段子，就是一种歧视。当时气氛很沉重，也可能因为观众和我一样穷，理解不了这个梗，也有可能是我过于较真。
值得肯定的是，David修改后的旧段子讲得很好，像是游戏加了一个高评分的dlc。
05
“之前有男演员问，武大和华科哪个好，他说武大好，废话当然是华科好，”火火昂起头，她是今晚唯一一位女演员，“因为华中大于武汉，众所周知越大越牛逼，所以我是来自中国地质大学的。”她以摊手作为结尾。
这段话点燃了台下观众的激情，许多男性鼓掌、尖叫。我立刻记住了这个穿粉色衣服、脖子上戴着的女生。之前说武大好的是叨叨，他是武大的博士。
火火是那种一听她的段子，便让人觉得有灵气的女演员。叨叨评价她在开饭里最有天赋。她也是今晚段子讲得最多的演员，几乎每一个段子都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 火火
从选珠宝鉴定专业是为了回避亲戚的愚蠢要求，到鉴定师越老越值钱所以被喊阿姨时觉得自己升值了；从批判男演员总是调侃女性的直男偏见，到女生购物时的凑单包邮强迫症，
火火总是把现实生活中两种素材，连结到一起，用荒诞的解读消解着其背后的负面情绪，有一种无厘头电影的感觉。
火火下场后，是观众环节。这是开饭喜剧的特色项目，给所有想讲的观众机会。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穿着蓝色T恤、左手戴着腕带的中年人，他解释自己高烧住院，马上就要赶回去今晚开放麦怎么样|在武汉唯一的脱口秀俱乐部，我经历了尴尬、激情和治愈，“不然护士姐姐会想我”。但最后他看完了整场演出。
“按火火的逻辑，我们学校在武汉排第四，中国地质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湖北大学、武汉大学。”观众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里是个口误，他是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老师李晓溪，所以应该排第三。
我有点惊讶，在武汉会有大学老师这种严肃的职业讲开放麦。在他的讲述中，自己不仅是开放麦的常客，还参加了之前Rock来武汉的商演。那次火火是暖场嘉宾，穿了件吊带。李晓溪以此打趣火火，说要给她差评，因为吊带不掉下来。如此接地气的老师让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 李晓溪
李晓溪说，“大学教书十年，我非常不开心。”其一，“你们知道，要用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去表达一件大家都懂的事，是件多恶心的事，对吧，比如说张大妈进城卖鸡蛋，我们这些做学问的怎么说，张氏老年妇女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打破城乡二元经济结构，实现鸡蛋和货币的等价交换。你们可能写一遍，硕士两遍，叨叨三遍，而我们这种工作每天都要写！”
他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我们集体鼓掌。接着他又说了一件我好奇的事：大学老师怎么看待学生玩手机？
李晓溪表示理解，但“现在的学生很难搞”，他想不明白班上一个兼职私教的男生，为什么要用比赛照片当桌面，上课还一直看，“一个大男人，自己光屁股照片有什么好看的？结果那男生说老师你不知道吧，我这样身材的女孩子都喜欢，像你种肥宅没人喜欢。”
他调侃说，下次上课要请火火去讲荤段子，让那男生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到底喜欢啥。全场炸开，“风气开放”，叨叨这么评价。
∆ 当晚合照
我以为这样的吐槽，只会出现在家里今晚开放麦怎么样，或是朋友间的酒桌上，因为它太私密了，包括后面的一个公务员吐槽工作、一个男生抨击超生罚款。这些平时不会在公众场合和人交谈的内容，忽然集聚在街道口的这个夜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倾听，被善意地对待。
这是一种积极地、正面地释放情绪的方式。现在社会压力太大，有的人选择自闭，有的人选择借酒浇愁，但这些人选择讲脱口秀，通过自我调侃和吐槽，把负面情绪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开放麦结束后，人群沿路相北，穿过一片黑暗的省京剧院，几个烧烤摊，在武珞路的交叉口分道扬镳，汇入不分日夜的繁忙人流。宛如一朵朵浪花融入大海。
他们回去继续日常生活，扮演老师、学生、老板、乐手之类的角色，然后在下一个周六回到这里，成为一位脱口秀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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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麦演出详情
地点：
洪山区街道口南路隐形人餐吧二楼
费用：
免费，需消费一杯饮品支持场地提供方隐形人餐吧
报名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