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80后脱口秀有声|大家好，我是“人精”李诞
“大家好，我是李诞。”不管是在《脱口秀大会》《吐槽大会》《奇葩说》还是任何其他节目，李诞都会这样自我介绍。可八九年前，当他的老板叶烽，一脚把他踹到台上，逼他开始说脱口秀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大家好，我是蛋蛋。”一听到这个名字，观众就想笑。圆脸、小眼睛、圆眼镜，他长得实在太像一颗蛋。然而，「李蛋」「蛋蛋」也不是他的真名，小时候，他爸爸追着他满街跑，揍他时，喊的是“李瑞超”。
从李瑞超，到李蛋，再到李诞，他也变得聪明知世故，冒犯有抚慰。活脱脱一个“人精”。甚至已经谨慎到，录节目前要把所有演员召集在一起验尿，平时还要请律师来公司普法。听起来有点可笑，但这就是李诞精明和谨慎的地方。
01
李诞生来就有些小聪明，但他18岁时还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他就跟草原上的小马驹一样，又倔又傲。2007年，正读高三的他，偏不务正业地一头扎进米兰·昆德拉、杜鲁门·卡波特的书里，一读起来就没日没夜。除此之外，什么数学英语物理政治，他统统感到不屑：“我觉得读书很土。”
结果本来是清华北大苗子的他，高考失利，连专科都上不了。分数一出，李诞发现自己只能去放羊。
△ 李诞年轻的时候
在矿厂当领导的老爸和做英语老师的母亲面上无光，整日愁眉苦脸，面朝着苍茫的锡林郭勒大草原叹气。儿子高考失利这件事，比日渐萧条的厂子还让父亲难以释怀，可他拿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太皮太犟了。小时候，仗着脑袋聪明成绩好，李诞总是机灵地接老师的话茬，包袱一抖一个响，把同学们逗得前俯后仰，虚荣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一切仿佛有迹可循。如今的脱口秀演员，没几个当初不接老师话茬的，李诞、呼兰、王建国可都是课堂的活跃分子，没少招惹老师生气。“我现在做的脱口秀不也是这个吗？就接人话茬，博人一笑。”
可老师显然不认为这是什么脱口秀的艺术，不止笑不出来，还老找家长告状。
父亲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气急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骑着摩托满街追着儿子打。李诞拼命往前跑，直跑到昏了过去，嘴里也没一个字服软。只有跑到奶奶家的牧场里，钻进蒙古包里，他才能躲过父亲的棍子。
可大草原环境恶劣。离群索居，荒野茫茫，蚊蝇成群。远处偶尔传来悲壮的长调声，让少年李诞感到压抑和哀婉。水源污染，还造成了他从小牙齿生长的缺陷。这些都促使李诞在高考失利后，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否该留在草原。不，我要考大学，去离家乡越远越好的地方。这一回，他没嫌弃考大学是一件很土的事儿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李诞决定复读。天天早上六七点起床，洗把脸就拎上书包，跑步去上学，只为了上课时不犯困。
在如今的好友王建国看来，这样的李诞让人无法想象，毕竟他从来都是个不到中午12点就不起床的人。此时的李诞还不能称之为“人精”，但他确实很聪明。第二年放榜时，李诞考了刚上一本线的分数，填了华南农业大学社会学的志愿。
不过，即将成功离开内蒙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广州，他将遭遇一场三观的彻底颠覆。“人精”的芽儿也有可能就此萌发。
02
2008年初，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降临广州，造成广州火车站滞留人数超过18万。这一年北京奥运会刚开完，李诞坐了3天3夜的绿皮车，跨越整个中国两千三百多公里，从内蒙古南下广州求学。进入大学后，他像脱了僵的野马一样放飞自我，叛逆、颓废、爱喝酒、喜欢醉酒后放肆的感觉。“整个人都很愤怒，觉得全世界都是傻缺，每天醒来就想把自己灌醉过去。”李诞说：“因为喝多了就不丧了。”
唯一不变的，是看书。
他读王小波、王朔、卡波特、昆德拉、阿城、弗洛伊德，跟文艺青年们混在一起。这群人里有蒋方舟、史航，还有在饭否上认识的媒体人东东枪。别人喜欢的都是周杰伦蔡依林，李诞的偶像全是作家、记者。2010年，听说阿城要在北京开讲座，他又从广州火车站坐了二十个小时来到北京。还认识了清华才女蒋方舟，但他跟蒋方舟的故事还要过几年才发生。
△ 大学时期的李诞
听过阿城的讲座，李诞就像开悟了似的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他试着开始写小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瞎胡乱起了一个——《扯经》，写了删删了写，总也无法自觉完美。此时的李诞喜欢做梦，他经常梦到自己成了作家。
而且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又有理想，又有敬畏，还崇高得不行，一心想去广州传媒业内第一大集团「南方报业」。
彼时的「南方报业」聚集着很多和他一样的人，在李诞心里，这就是写字人最崇高的殿堂。2011年，李诞大三，跑去广州大道中的「南方人物周刊」应聘做实习生的时候，那个以采访明星犀利深刻著称的易立竞，已经成了杂志的高级主笔，在记者中，这是最高职位。在走廊里看见易立竞时，李诞客客气气地朝人打了声招呼：“易老师好。”
△ 易立竞
可高级主笔易立竞不认识眼前这个小眼睛的实习生小孩，可能压根没理会。巧的是，十年后，易立竞来到了李诞的主场《吐槽大会》，竟在他设置的“补刀环节”中，被李诞打败。但此时，在《南方人物周刊》，还有比被人无视更改变他的事情。那天在编辑部的电梯里，他听见两个记者在讨论买春运的火车票。“你买着票了吗？““没呢！”“我有个朋友在窗口，帮你留两张就行了。”李诞在旁边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心里的高山像塌方一样，哗啦啦地崩塌一地。
虽是件毫不起眼的小事，但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对：“我一下就觉得太没意思了，这个事情太扯了，没劲。”
等他后来在《今晚80后脱口秀》写段子时，他才乖乖学会了向现实妥协，向审核妥协。其实哪有什么理想国，在哪都逃不开俗事俗人，不过各自苟且罢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挣钱呢。”他放弃进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南方报业，转身离开。可离开之后，又该去哪呢？这还得从李诞在饭否APP（中国最早的微博类应用）上认识的那几个网友说起。
03
早在2007年，远在北京的编剧史航，就是李诞在饭否的网友之一。那时他除了喝酒看书之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在网上发自己写的段子。一开始，李诞只是在网上瞎写些小故事、段子之类的。2009年饭否被关停后，新浪微博乘势而起，正是缺内容的时候，转移阵地继续发段子的李诞逐渐吸引了第一批粉丝。在变现的商业模式还没人探索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价7千块，让他发一个段子广告。史航觉得这个网名叫「自扯自蛋」的大学生有才华，对他很是喜欢，常邀请他来家里玩，还带他去看戏，认识圈里的朋友。
△ 史航参加《吐槽大会》
“那帮朋友几乎都是奥地利学派的拥趸，对自由主义心存向往。一聚在一起，就讨论些‘大事’，像个人应不应该拥有原子弹，火车票应不应该涨价，黄牛是不是好事，走私是不是利国利民。”那些年，李诞是睡在史航家里沙发上的常客，睡得比在学校里踏实。“他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可怕，我没那么消沉。”从「南方人物周刊」结束实习之后，在史航和几个北京网友的邀请下，他就收拾了行囊，离开前女友，奔赴了北京，重新回到了史航的沙发上。在北京，李诞给奥美广告公司撰稿，拿着3千块的工资，有多少花多少，几乎都拿来喝酒了。
△ 李诞喝醉了
与此同时，李诞的另一个网友王建国还在广州城中村里写段子和小说。李诞认识他的时候，王建国正在写一本叫做《李姐的混蛋超能力世界》的书。王建国当过晋江论坛上写网络小说作者，每个月工资1500，梦想是成为九把刀这样的畅销网络作家。他跟李诞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更宅、更不爱社交。李诞在网上向他发出了3次邀请，他才答应赴约。俩人吃了顿涮羊肉，他边吃心里边嘀咕：“你可别再来找我了。“很快，一个关键人物的登场，即将把这两人的命运牢牢拴在一起。
04
这个人叫叶烽，笑果文化的老板，大老板。叶烽的出现，对李诞和王建国来说，实际上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因为他能给他们钱。
叶烽最早在湖南经视做节目策划人，跳槽上海东方卫视之后，策划了「加油，好男儿」等选秀节目。2012年，叶烽筹备《今晚80后脱口秀》时，王自健还是一个快乐的相声演员，创作了《舞动人生》《白领人生》等将生活与时事融入其中等作品，深受年轻人喜欢。
可相声里的屎尿屁多，电视台不让播，王自健只得去接鱼龙混杂的商演。
叶烽就是在这时找到王自健的。他拿着商业策划书，说服他加盟《今晚80后脱口秀》。出人意料的是，屡次在电视台栽跟头的王自健几乎没做任何思想挣扎，就答应了，因为他刚刚结婚。《今晚》推出之后，果然大获成功今晚80后脱口秀有声|大家好，我是“人精”李诞，收获一大批年轻粉丝。但叶烽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
打造一个脱口秀演员比打造一个歌手要容易多了，只需要几个段子加一个话筒，不需要酷炫的演唱会。红了之后，还可以迅速成为艺人，就能演戏、主持、参加综艺了。这里面的价值，混迹卫视多年的叶烽看得很清楚。
他希望打造一个文化产业品牌，生产出越来越多的艺人。笑果文化就是这么诞生的。
头两年，笑果的重心显然全在《今晚80后脱口秀》上。
为了把节目做得好看，叶烽在网上网罗了一批段子手，养起来，专门给王自健写段子。王建国和李诞就在其中。
后来加入进来的，还有程璐、思文、梁海源。但刚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能不能成，李诞和王建国来上海的头一两年，连房子都没敢租，每回都住在快捷酒店里。
“就是那种赚一笔就跑的心态，随时可以跑。”顶多算一兼职，能干多长，能走多远，李诞心里没底，就觉着人家愿意给我这个钱，我就给人家好好干。没过多久，李诞和王建国成了节目上王自健口中的2个朋友：“蛋蛋和建国”，广为人知。
可谁想到，为了试验自己的商业设想，叶烽把“蛋蛋和建国“一脚从后台踹上了荧幕。不过，李诞和王建国能心甘情愿走上舞台，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05
叶烽第一次提出让李诞和王建国上台也说一说时，两人谁都没当回事。就他们那两张脸，自己都感觉对不起观众。但看在每次上节目能多拿800块钱的份上，就屁颠颠地上了舞台，贡献了脱口秀首秀。
△ 李诞和王建国第一次上舞台说脱口秀
第一次从幕后走到台前，李诞心里就一个字：慌。还有点自卑感，就怕哪天突然被人发现：哦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才华。但叶烽看重这两个愣愣的的年轻人，还说要给他俩解决编制问题。李诞和王建国本能地排斥：要那玩意儿干嘛？其实就是不想被束缚。此时，池子更不想被束缚，洒脱得很。
池子出身艺术世家，高三时跑去艺考，什么北影、中戏、中传，统统试了一遍，没一所学校要他。他甩了甩手，暗骂一声，干脆不读大学了。
本来打算去酒吧里混个DJ当当，谁料半途又迷上了美国脱口秀，一亮相就天赋尽显，业内都知道有个95后小朋友能说。
很快，抢先“笑果”一步，池子被“北脱”脱口秀收入麾下。可这块宝，“北脱”留不住。李诞看了一场池子的演出后，当即就上去加了池子微信，问他愿不愿意来《今晚》。就这样，池子被李诞挖到了东方卫视。
让李诞想不到的是，池子刚来没多久，《今晚80后脱口秀》就要没了。2017年，《今晚》正式停播，以王自健重度抑郁终结。“这五年，有你们真好。”那天他在微博上与观众告别：“愿你们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愉快。”像每期节目的结尾时一样。说起来，王自健的抑郁还得赖这个节目。
刚开播那两年，他和李诞、王建国等编剧们一起喝着酒，撸着串，就把段子愉快地写完了。
随着节目的逐渐播出吐槽大会，才华是在不断被透支的，因为没有人想听重复的段子。王自健逐渐陷入痛苦中。
△ 最后一期《今晚80后脱口秀》
再加上早就让他栽过跟头的电视审查制度，往往几个人想出来能播一期节目的段子，送审后，转眼就被剪掉一大半。
这让王自健、李诞、叶烽等人，愈加谨慎，但终究防不胜防。相比其他综艺节目，玩转语言艺术的脱口秀更容易踩到红线。
有次《今晚》里说过一个美式风格的段子，假想某位大人物如何收快递。即使并无恶意，但制片人叶烽还是被台里领导耳提面命，还被罚在全体大会上念检讨。叶烽只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反过来，就得给《今晚》的编剧们施压。李诞看在眼里，知道这就是社会的规则。看到叶烽念检讨的那一刻，他就彻底地接受了这样的设定，甚至做得比叶烽更谨慎。
“我觉得自己跟自己较劲，没什么意思。跟世界较劲，更没劲。”
但王自健做不到，重度抑郁找上了他，《今晚》停播后，王自健离开了笑果，隐匿喜剧江湖。可笑果不会停止，同年，第一季《吐槽大会》应运而生。李诞成为了下一个曾站在舞台中心的“王自健”。
06
不过这一次，没人逼他，策划《吐槽大会》，登上舞台，是他自己选的。不用说，钱肯定是少不了的。更难得的是，叶烽给了李诞笑果公司的股权，打工人成功晋升公司股东今晚80后脱口秀有声，诞总称号，就是这么传开的。
“现在就是萌芽期，脱口秀这个事，在中国大有前景，大家需要快乐，归根结底。”
我无法判断李诞的选择里，有多少来自于运气，多少是因为真的聪明。或许是因为涉猎广泛，李诞无疑有着超乎年龄的、清晰的洞察。成为股东之后，李诞此前坚持的东西已经不剩多少了。
“不要油腻，不要说实话，不要表达违背大众情绪的话语。”“人生要现有安全感。钱能提供一些安全感，保险嘛。”“我也是对钱不那么在意过，觉得自己潇洒过，现在觉得有点傻。”“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丧是一直都存在的。”
翻看他的微博，早已被广告，宣传，明星互动覆盖脱口秀演员，做什么都行，只要钱给得到位。
与之相对的，是李诞这个名字在年轻人眼中的“神话”，甚至有人把李诞的脸做手机壳。
坐在许知远对面时，李诞反而显得老成，他教育这个“纯真“的中年人：“不要说死在女人身上这种话，你会被骂得很惨……”
大学时离开《南方人物周刊》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成为许知远这样的理想主义者。
可李诞想不到，2020年的一场疫情，给蒸蒸日上的笑果文化浇了一盆冷水，彻底熄了火。
李诞不得不再次走向下一个选择。
说起2020年，李诞用了一个词形容：切肤之痛。
这一年，疫情搅乱了笑果国内国外的所有巡演计划，北京、上海、广州，场子统统被关停。
紧接着1月9日，池子与公司的矛盾激化，被踢出群聊。没过多久，刚在《第二季脱口秀大会》上夺得冠军的新人卡姆因吸毒被捕入狱。
7月22日，第三季脱口秀大会开播那天，李诞用一贯的戏谑方式，故作轻松地调侃：“没想到吧，这个节目居然还在。”
“去年这个时候，这家公司意气风发，一票难求，后来疫情嘛，就全取消了，我当时觉得这就是笑果文化2020年能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了。显然，我低估了2020。”段子是让人捧腹的，但情绪是真的。
第一期节目播出后，公司的首席编剧程璐和思文在微博上宣布离婚。
8月，李诞发了一条微博，依旧是少有的情深意切。
疫情期间，李诞写了一本小说《候场》，把封锁期间的寂寞状态全写进去了。还为公司写了一本《脱口秀工作手册》。也不知道是这工作手册真的起了作用，还是验尿、普法激励了大家，《脱口秀大会 第三季》取得了前作未有的成功。除了自己节目，李诞还出现在很多综艺里，他说一方面是自己作为艺人想上的，另一方面是公司安排的。李诞成功了，他已经蜕变成一个合格的“人精”。
07
成为一个艺人，是18岁的李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2016年，还怀有文学理想的李诞就和清华才女作家蒋方舟，约定了一个“恒星写作计划”：互不干扰，各自创作，发光发热。
蒋方舟遵守了。李诞却大大方方地违背了这个约定。后来，他把自己的新书送给蒋方舟，扉页上写着：“你加油，我不了”。蒋方舟吐槽他：“说好一起做恒星，各自写作，你却成了谐星。”
△ 李诞和蒋方舟
听到这句话，李诞没有难受，反而挺高兴，他说：“等我将来不红了，或者什么原因不做艺人了，我肯定要做一个单口专场演出，就叫：《误入娱乐圈》。”没想到，他很快迎来一次翻车事件，因为内衣。谁也不知道今晚80后脱口秀有声，如此入世且谨慎的李诞是如何在内衣带货这件事上翻车的。网友们举起女权大旗，认为“女性躺赢”这句话涉嫌性暗示和职场性别歧视。中央政法委长安剑将此评为：内核是倨傲，本质是猥琐。
李诞面临着一次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危机。
当初在宿舍里埋头写段子的穷学生，已经成为了市值超过几十亿的文化公司老板。
当初那个认为记者利用职权便利买春运票破灭了他的理想的文艺青年，现在说，他追求的人生境界就是：你一看我你就笑，我就成功了。不要理解，不要分析，不要深刻，就是要笑。
当初的愣小伙，在生活的捶打中变得精明或者通透，这可能是每个年轻人要走的路。
就像李诞读过的王小波说过的那样：“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本文作者谷小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