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定义|为什么是脱口秀？
最近，某脱口秀因为其“侮辱男性”的内容将“脱口秀”这个艺术形式卷入了舆论。假设抛开那些关于道德法律的争议，脱口秀到底是什么呢？最近，贾行家在他得到的专栏《文化参考》中提到了这个话题，在现场观看了两场北京单立人戏剧主办的脱口秀大赛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他愉快但又痛苦的结论：脱口秀是中国喜剧的未来。
贾老师是个文化人，本身又对相声一类的传统中国喜剧有情怀，所以他思考这个问题，可以愉悦又痛苦。我们普通人可能对喜剧的概念都不清楚，但我们有时候也会冒出这样一个疑问：脱口秀进入中国大陆才几年时间，怎么会超过在本土已经顺风发展了一两百年的响声和二人转呢？
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就要说说“脱口秀”这个名词。如果要较真，脱口秀这个词是一个错误用法，它在英文里对应的TALK SHOW指的是主持人和嘉宾聊天的谈话节目；我们看到的表演，对应的词是STAND-UP ，应该叫“单口喜剧”。只是大家普遍接受了“脱口秀”这种说法，加上我对那些也没什么研究，所以在在下文还继续用“脱口秀”制裁这种喜剧模式。
我们如果借由美国的“前车之鉴”来预测一下中国脱口秀的未来，那很有可能在将来不只是综艺，热门的谈话类节目都会是脱口秀演员的天下。这也不是信口胡说，上文提到的脱口秀和单口喜剧这两个词被混用的现象，就是因为美国大部分当红的谈话类节目主持人，像《周六夜现场》的吉米·法伦、《艾伦秀》的艾伦奇葩说，都是资深的脱口秀演员。脱口秀在美国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中国喜剧的未来趋势，只是在复制成熟娱乐市场里发生过的事儿。
贾行家老师说：脱口秀表演是入门容易进阶难，它不是一个单纯的表演技巧，而是人格、情感和价值观的统一。它也是一条通向其他行业的道路。脱口秀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们外行人看脱口秀，感觉他们就是耍嘴皮子抖段子而已，可背地里，将脱口秀比作走钢丝都不为过。
首先是脱口秀实在太“自由”了，没有什么师傅可以教你，没有什么大腕可以帮你撑腰。传统相声的文本是固定的，这个结构和主题基本不能动，从前，想改一点儿从师傅那里传下来的本子是很难的；而且一个传统段子谁都可以演，观众看的是演员的不同演绎，这和看戏有点儿像。也就是说，相声本身有一定的封闭性，它和观众之间好像是没有第四堵墙，其实又有，或许可以说是一堵玻璃墙：我们看很多经典相声，完全明白他们是在表演情节里的人物。到了郭德纲的时代，他打着恢复传统的旗号，但其实做了很多颠覆性的事，但他还是要遵守相声的规则和经验，也就是“不能拿着痰桶炒菜”。
而在脱口秀里，你自己就是编剧、导演兼演员，演什么和怎么演，完全由你说了算，当然结果也完全由你负责。其次是表达的自由。脱口秀演员是不能在台上演别人的，不是指别人的事情，而是说别人的情感脱口秀定义脱口秀定义，脱口秀的原则是要用喜剧手法真实地表达自我，展示自己对世界的洞察，这也更接近喜剧的母体状态。脱口秀演员当然可以“拿着痰桶炒菜”，可是负责任的最后都是自己。
贾行家老师提到一位脱口秀演员。他有一段演出，内容是一边还原一边解读一段晚会小品，从里面总结出了很多小品的套路，像如何从观众席里站起来，如何先说几句顺口溜和拜年的吉利话，他这么一呈现，我们发现：电视相声小品里的许多套路，没什么道理。他是在英国留学时开始接触脱口秀的，他在表演里感到：自己可以为段子定制不同的技巧，目的是把它安放到观众的环境里，与他们形成情绪共振，笑声只是这种共振的一部分。
说得好像很玄乎，简单来说，脱口秀是单口喜剧演员从自身的负面情绪出发，通过完全的原创，说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想法，实现和观众的交流。为啥不说正面的，能让人哈哈大笑的段子？因为我们已经不缺类似的东西了，几个短视频就能做到了，我们现在缺的是能让我们抒发负面情绪的笑。
这就考验演员的水平了。因为让人笑很容易，负面情绪人人都有，可是要让人笑着抒发负面情绪，还要靠着听别人说自己的负面情绪，那可真是难上加难。我们普通人发个朋友圈，表达一下负面情绪，很容易就陷入说丧气话的怪圈。脱口秀演员就必须在不说丧气话的前提下表达负面情绪，靠的是什么？是对生活的观察和体验，喜剧原理中有一条，当我们清醒察觉到事物的荒谬和错位时才会发笑。
贾行家在文章中提到在比赛中有一位患有行动和语言功能障碍疾病的患者，我们在日常生活里，不管对他有什么看法，总会小心翼翼回避这些话题，我们觉得这是为了不激起对方的负面情绪，可因此也就失去了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而这位叫小佳的选手，走上舞台就拿自己真实的生活处境自我“开唰”：
“他们说脱口秀都是体验型的，观察型的，而我是感动中国型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在说脱口秀时旁边再放一只捐款箱？那样的话，我一个人能完成单立人全年的KPI。我小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两条腿居然是同时着地的，就想他们好可怜啊……”
我打这段字的时候，是寒毛直竖的，我想到他在脱口秀中提到的自己三岁前完全不会说话，从小到大无数次被校园霸凌的经历…可也因此我钦佩他的坦率奇葩说，他的自信。小佳没有掩饰自己的痛苦，可他也不想要自己并不需要的同情，而是自然而然地表达他的自我，除了脱口秀，恐怕很难能找到这样的舞台了。
对于脱口秀演员，脱口秀可能有一种“救赎”的意义。有的演员摔断了胳膊，故意绑着石膏上舞台，把自己情感和记忆上的伤疤揭开给观众看，这本身就是一种自我疗愈。而我们观众去看脱口秀表演，也不是单纯为了一笑或者幸灾乐祸脱口秀大会，我们看脱口秀，实际上是为了寻找一种相互抚慰。
这背后自然有着无奈。第一点是现代的人们从时间，空间上都与过去的艺术形式有太大的隔阂了：相声的土壤是一百年前北方的城市平民生活，二人转的土壤是东北漫长的冬季休耕。离了那样的土地，那样的时代，我们就是不能理解那些笑点，而脱口秀是个崭新的，甚至超前于社会主流认知的艺术形式。第二点是现代的人们前所未有的自由，也前所未有的无助，人的自我意识越强，越会感受到现代性这个笼子里的焦虑和压抑，越会去寻找深层次的沟通释放和真实清醒的面对方式，脱口秀和心理医生同时流行，肯定不是巧合。一段脱口秀表演通常在五到十分钟之内，每分钟里大概有4个笑点，与都市生活节奏相吻合，但在题材和演出形式上，又处于比短视频高一个头的鄙视链上端，这估计也是脱口秀首先在一线城市火爆的根本原因：不是娱乐方式，而是生存状态。
最后扯一点笔者自己的私货。我小时候“好为人师”，喜欢抖机灵和人斗嘴皮子，因此经常被母亲说：你真该从事那方面的工作！现在想一想，我恐怕不能成为一个好的脱口秀演员，一是我对生活没有观察和体验，揣着书本上的知识和故事就乱说一通，就像现在，如果没有贾行家老师的专栏脱口秀定义|为什么是脱口秀？，我也会自以为是忽略脱口秀背后的时代意义。二是我没学会和观众的情绪共振，总是说一些丧气话，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缺乏勇气：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二是我缺乏技术：除了埋怨就写不出别的文本。三是我好高骛远：总是觉得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么一做就要让世界变颜色，全都按着我自己的心意变换，这何尝不是一种脱离了现实的滑稽和“滥情的抑郁”吗？
会想到某脱口秀演员被举报“侮辱男性”，我现在倒觉得她是个优秀的脱口秀演员。不是因为她捍卫女性权利或者“掀开男权社会遮羞布”一类冠冕堂皇的帽子，而是因为她确确实实从自己的生活中得出观察体验，真正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人们意识到这样的“喜剧”，是来源自我们社会的某种荒诞和错位。有的人狂热支持，有的人疯狂抵制，就说明至少有一群人得到了抚慰，另一群人内心的焦虑则被无情揭发到了阳光底下。至于我，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救赎”，作为一个男人，我实在没有底气大声呵斥她“你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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