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晓芳
编辑 | 王姗
脱口秀是只不温顺的狗
说实在话我没有想到第二场讲完,观众反应还挺好,我只是讲了一些自己的观察和想法。因为我还是很难确定观众会喜欢什么样的,也并不是说投其所好,观众喜欢什么就讲什么。而且比赛前大家其实都不太看好我,线下试讲有时候效果也不是特别好。
这个段子有一部分是比完第一轮之后,那一个月里边写的,线下试过那么几次,效果有好有坏。我一直在调整段子的结构,那天早上比赛前我还在改。段子的结尾我写得很顺,一次就写出来了,因为当时我就是顺着情节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微信对面的女生会回复我什么样的东西。我没有说要表达网友们解读出来的东西,只是正常地这么一想,最后就变成这样了,很自然的一个过程。当一个作品出来之后,解释它的权利就已经不在作者手上了。
我有跟同事完整讲过这个段子,前面的东西就觉得一般般,但这个结尾的反应还不错。结尾是看似输出了一种价值观,但其实我要自己把它给破掉。我不太喜欢输出价值观,感觉挺虚伪,所以我先假装了一个虚伪的人,然后自己把自己给破掉。
● 表演中的张骏 图片来源网络
我上初中的时候就随便上网,看到罗素 · 彼得斯( )的视频,他模仿了各个国家的人的一些口音,模仿了中国足球队踢足球的样子,当时我就觉得还挺好笑的,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形式。后面上了大学,我看特雷弗 · 诺亚( Noah)、凯文 · 哈特(Kevin Hart)的视频,开始对这种表演形式有更多的了解。
2017 年的时候,我在脱口秀俱乐部看了一场演出,里面有周老板(注:脱口秀演员周奇墨),他的那场演出非常精彩,他就讲了他爸爸上天猫的一个段子,那个段子太精彩了,他自己的状态非常好,底下观众的笑声也很热烈,几乎没停过,我当时就想像他一样那么厉害。
看完演出我就报名了下一场开放麦,那次(气氛)挺冷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别人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讲完 5 分钟,我就下来了,观众没有任何反应,几乎没有笑声。我现在都不记得自己讲什么段子了,选择性失忆了。我后面又讲了一场,那一场我也忘了,但是讲得还行,讲了一些有关地域的段子。后来我就回去上学,精力全在学习上。
2019 年我本科毕业之前就收到了 offer,然而因为当时的一些客观因素,公派留学名额被大幅削减,我就是被削的那个。当时我距离毕业还有一个月,所有学校的 offer 接收日期已经过了。最后我留在了广州,选择 gap(间隔年),留在我们学校的超算中心,在另一位老师指导下从零开始做一些研究,希望让履历漂亮一些,然后重新申请。收入来源?没有。花了家里钱租房子,生活,然后每天做研究写代码,为了省钱和室友学了做菜。
喜剧里面很重要的一点是预期违背,如果生活拟人化,我觉得他是一个绝佳的段子手,因为他违背了我的所有预期。申请和科研混在一起,伴随着 23 岁仍然在花父母钱的愧疚感,着实是焦头烂额的一段时间。印象深刻的是好几次晚上十点半从实验室出来骑车去地铁站,然后在八号线万胜围转车的时候,看着最后一班地铁从我眼前开走,当时感觉我就像阿甘的珍妮,\”Run , run!\”
在做科研的间隙我开始讲脱口秀,七月份开始练习,九月份开始去一些商演。有的时候下午我从实验室去讲脱口秀的地方商演,然后再回实验室。有的时候在广州,有的时候在深圳。有一次到了高铁站晚点了一分钟,被迫改成了商务座。有一次回广州南晚点十分钟,晚上十一点四十只能出去打黑车张骏脱口秀博士,这些我都写进了段子里。
那个时候我没钱,没有工作,我还要重新申请,还得找家人要一点经济上的支持,还要跑实验室做科研,路程很远,每天花很多时间。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再把时间花到另外一个没有任何收益的事情上,但是我就是想,我觉得可以试试。
对当时的我来说,它(脱口秀)就像是身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益的一条狗,你不仅需要管好自己,还要喂饱它,然后它也不会给你看门什么的张骏脱口秀博士|一个计算机博士生决定去说脱口秀,别人叫一声它可能就走了。它也不是温顺地依偎在你脚边,我每天 24 小时,还要花两三个小时在它身上。但是我还是挺喜欢这只狗的,因为我可以跟它说话,就是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话,我可以跟它说。它也给我带来一些成就感。
● 生活中的张骏 讲述者供图
抓住你的机会
我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挺搞笑的,上台演出的那种感觉也非常地吸引人,你会获得关注,大家会笑、会非常开心,这种开心不是 \” 奶头乐 \” 的那种开心脱口秀,而是可能一天下来,大家会觉得我这天过得很快乐,你感觉你为这个社会带来了一些正面的影响。
我天性就是一个喜欢逗别人笑的人。小时候看很多喜剧电影,看周星驰,长大以后看《老友记》,还有亚当 · 桑德勒的一些电影,就是纯好笑。我是一个表现欲很强的人,逗别人笑是一种获得关注的方式,我能从里面获得成就感。
我小时候学游泳,是体育特长生,上大学后学计算机,读博士,这些事情我觉得还行,但好像也没有多少成就感,就是我能做好,但是我觉得我在这些事情上可能没有天赋,所以它们给我带来的挫败感也很强。
比如游泳,它是由身体素质决定的,我手特别小,就因为这个生理原因,导致我天赋不够。我小时候肯定是有成就感的,在比赛里游得比其他小朋友快,也被教练夸奖。到后面长大了发现,我的上限已经到了。我体育特长生考上中山大学以后,就没有再怎么为学校比过赛。我的自由泳水平大概是在一级这个地方,但这个项目竞争非常激烈,有很多几乎专业的选手,我和他们竞争的压力真的很大吐槽大会,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赢过他们,所以渐渐的就没有我的位置了。这是大学里的一个遗憾,非常难受的一个事情。
我小时候就知道我不聪明,就是勤奋,但不聪明,我的数学逻辑思维能力没有那么强。计算机带来的成就感是靠我努力的,不是靠天赋,这种感觉永远没有靠天赋得来的好。说实话,你确实可以通过努力获得成就感,但是一旦你发现自己的天赋,一旦发现有一个机会可以展现你的天赋的话,一定要抓住,因为大部分时候努力在天赋面前还是不值一提的。我在喜剧这上面就是有天赋的。我小时候就特别好笑,平常和人说话我就表现得特别好笑,接得住话,基本都是这些小事,让你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写代码和写段子完全是两种东西,但它们的共同点都是表达你的想法。写代码写得好,就是能够很清楚地通过代码来展现问题是怎么解决的,这个函数是怎么写的,代码的结构从上至下是怎么开始分的,这都关系到你的表达和思维是否清晰。写段子也是一样,单个的段子就像一行代码,你要把每一段组成结构性很强的完整的脱口秀。它们只是不同形式的语言表达而已。
我 2019 年刚开始讲脱口秀的时候,有些同期的演员,我进步比他们快很多,可能一个月之后我已经有新的东西,有特别好笑的段子出来了,他们还停留在之前的地方。在我看来,他们段子的节奏,和他们的一些内容,很容易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不好笑,但是他们好像不知道的。这就好像那些人看我写代码,我很难看出来我的代码到底哪个地方有问题,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原因,这种感觉是一样的。
● 生活中的张骏 讲述者供图
生活的细节在强调性别差异
我可能从小学开始就有观察过这些差异了,我指那个时候有了很强的性别意识,我知道男孩和女孩,我们是不一样的。比如下课玩游戏,女孩要干什么,男孩要干什么;女孩好像学习会好一些,会干净一些;如果你不小心拍了一下女孩她就会哭,但如果一个女孩拍了你一下,大家都会笑。所有生活中的细节都在强调这种性别差异。
我的一位单身朋友,年龄比我大,她聊了一些作为一个单身女性面临的焦虑,比如结婚,还有社会上对大龄单身女性的一些歧视。我都没有感受过。很多人的恋爱经验非常稀缺,女性在恋爱方面感觉是很被动的一方,对恋爱的一些认知也是很不成熟的。比如还是有很多女生会觉得只要自己先主动,对方就不会珍惜自己了,这个还挺奇怪的,因为在她们眼里,男性好像也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你追我我就不理你,你走我就会来舔你的这么一个单向生物。
我之前有个女朋友,她是潮汕的,她爸爸非常希望在家里树立一个权威,会说我为了女儿什么都愿意做,但是一边做一边会让别人明白他为女儿付出了多少,会在给女儿打钱的时候,把这个钱数出来。他也不太能真正理解女儿在想什么,觉得你读完本科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读研?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为什么你会有梦想和自己的抱负?为什么不能像你妈妈一样过完一生?
我会安慰,但安慰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反而让人听着容易生气。因为我和她爸爸说的话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我用了一种稍微现代一点的人会说话的方式来说。我说你看开一点啦,你只要好好工作就没事啦,离开他们就好啦。
其实我说话是没有用的,我观察过,到最后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谁不知道好好工作多赚钱,然后脱离这个环境就好了,是有人不知道这事儿吗?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我选择脱口秀是,我对别人的注意力有很大的需求,我希望别人关注我。这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是个脱口秀演员。作为一个男性,我们的存在价值是被需要。这是社会给我们灌输的一种概念,你要被需要才会有价值。中年危机是怎么来的?如果一个社会不需要我们的话,对于一个男性来说是非常糟糕的。
这套价值观是挺残酷,但说实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没有办法脱离这个状态,除非整个社会对于男人和女人存在的功能和意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以我只能去观察这个状态里的一些东西,观察自己,然后把它说出来张骏脱口秀博士,说不定会好一点。
我是从今年以来开始把我对两性之间的观察放进段子里,因为我想到一些好笑的东西,慢慢发现观众对这个是有反应的,我觉得可以再多思考一点这方面的东西。但我不会说故意迎合,大家希望听什么我就讲什么,这个需要慢慢积累,有灵感才行。如果讲得不好就会变得很油腻,显得非常谄媚。
说实话,我不能说有女权意识吧。换个角度说,男人几乎不可能共情女性。因为我们是既得利益者,我们有非常多的优势,我们的特权就是我们感受不到任何的限制。我在台上讲的东西也不是说真的女权,我只是讲了一些我观察到的男女差异。我有权利平和地说出这些简单的差异,也会有人来听我讲,这还是我(男性)权利的体现。
我的终极目标是表达自我奇葩说,让大家喜欢我这个人的同时笑一笑,笑是前提,笑是最低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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