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生活中的一些小段子|95后女孩感染HPV后创作脱口秀 公开谈论性耻感
脱口秀表演现场。图片来自b站 「硬核喜剧」。
摘要:
95后女孩梦嘎是一名脱口秀演员,她近日在舞台上讲述了自己感染HPV病毒的经历,在社交平台引起关注。
HPV是人乳头瘤病毒,广泛存在于自然界中,是诱发宫颈癌的“元凶”。据公开报道,高达80%的女性在其一生中都有可能感染HPV,但多数病毒可以通过免疫力自行清除,也可以接种疫苗防治,只有高危HPV持续感染多年,才可能演变为癌症。
但由于HPV主要通过性行为传染,患病女性鲜少公开谈论它,这个群体的困境难以被看见。梦嘎意外被传染后,不敢去朋友家做客,不敢追喜欢的男生,两年了还是阳性。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许多人仍对HPV缺乏了解和认识,一旦感染,会同时被恐惧和耻感包围。正如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里所说:健康成了德行的证明。
在舞台上公开患病者的身份后,她被网恋对象的态度刺痛,有脱口秀俱乐部直言不喜欢这个主题,还有观众认为她恶心。但梦嘎说,脱口秀这种形式,就是把自己难受的话题包裹上糖浆,“它是一个说真话的方式。”那些令人大笑的段子,是她对自己难受过、尴尬过、恐惧过的现实的一次解构。
以下是梦嘎的讲述。
文 | 姜婉茹 编辑 |陶若谷
“男无男无男无”
拿到HPV阳性报告单的那一刻,我直接蹦了起来,我得癌了,我要死了。一半开心一半难过,开心是“要死啦,不活啦哈哈哈”,就是小行星撞地球那种感觉。但又觉得才二十多岁,什么也没干出来就死了,会不会有点亏。
我之前也没打HPV疫苗,九价疫苗又贵又难预约,一直拖着,没想到真中招了。但是几分钟后,在网上搜了一些科普文章,才知道感染HPV挺普遍的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病变的过程比较久,半年一查应该也死不了。
当时觉得一阵委屈,大脑开始排查潜在的传染源,有了一个怀疑的人。那是在约会软件上认识的男生,聊得还可以,但一见面就知道不是喜欢的类型,跟他明确说了,感觉更适合做“姐妹”。不过他很会撒娇,我那时候单身,这也不算原则问题,那一次没定力就同意了。
后来想起来,他说有过N个对象。我就问他,是不是你?他回答,不是我脱口秀生活中的一些小段子,肯定不是我。还问我HPV对男性有什么影响。我说没什么影响,但可能会传染其他女生。
我让他去做检查,他不肯,我怕是因为钱的原因,就给他转了几百块检查费。万一不是他传染我,那也可能我传染了他,心里还有一点愧疚。他没收钱,后来我们闹矛盾,我把他的微信删了,再也没联系过,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那个男生的反应让我没勇气去追问前任男友。他的反应,可能会是很多男生的反应——不是他,不想去检查,反正对男性影响不大,去医院不知道挂哪个科,有需要时再查吧……他们不太关心这个病,可我因为它,医保里的钱都花完了。
而且得了HPV就不方便再谈恋爱了,怕传染别人。碰到喜欢的男生,脑子里自动响起“紧箍咒”,“男无男无男无”……也跟男生网上聊过天,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对方我有HPV。有一个男生很久没回消息,没回应就是他的回应,这种反应刺痛了我,在心里跟他拜拜了。
脱口秀表演现场。图片来自b站 「硬核喜剧」。
HPV能帮忙鉴别真爱,去除了性的部分之后,还愿意等待,愿意相处和接触的,说明更在意精神层面的契合。有的男生会在软件上写明,打了九价疫苗,能出示体检报告。这种就可能不想认真谈,不在我的目标范围内。我在舞台上公开得了HPV,也是希望携带病毒期间,不要有人喜欢我,大家把我当成朋友、同事相处就好。
生活上有了挺大的改变,心理上不会经常想男生了,节约了很多时间用来搞事业。我在段子里写,现在走夜路都不怕了,路上要是蹿出一个人,我就跟他说,“我有病,你看着办吧”,HPV就像我的护身符一样, Visa(有用的保护签证)。
脱口秀这种形式,就是把难受的话题包裹上糖浆。挖掘负面情绪,想想对自己来说“难、怪、怕、蠢”的事情,剖析自己,找到过不去的心结。这需要绝对的真诚,它是一个说真话的方式。HPV这个主题跟我切身相关,经常忍不住就拿出来改一下。
还在脱口秀训练营上课的时候,我挺纠结要不要把这篇稿子发在群里,介意大家会怎么看我,发出去同学们就都知道我得HPV了。不过想了想,既然是我想说的东西,随之而来的压力应该能承受。
最后,这段表演网上的反馈比较热烈,可能因为都是有共鸣的观众,有6个女博士笑得特别开心。但是在线下讲,请知道HPV的观众举手,大概只有10%的人会举。其他人要么不知道,要么是不好意思。
梦嘎在舞台上,请知道HPV的观众举手。
“就你事多”
我感染了HPV的3种分型,有高危和中危。每次去复查,都觉得自己像“地下赌场的赌徒”,害怕开出什么“阴间玩意儿”,怕恶化,怕病变。几种分型的比例会变化,有次一种病毒比例变得很大,蚕食了另外两种的份额,感觉它们在演互相残杀的宫斗戏。
HPV可以通过控制饮食、规律作息、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来清除。要是病变严重,就要做手术。可能我比较懒,一直没怎么运动,从2020年底到现在,一直没转阴。
我膝盖摔过一跤,不能跑步,只能做游泳这种不伤膝盖的运动。但是不太敢去,虽然查资料看到传染的概率极小,还是怕被说“有传染病还去游泳”。
前同事乔迁新居吐槽大会,喊我去家里玩,我也不好意思去。害怕把病毒带到新房子里,就算只有一点概率,也不想传染给好朋友。还有朋友跟我一起合租,理论上不太可能通过日常生活传播,我自己挺介意的,尽量不用马桶圈,“悬空”上厕所。
比起身体和生活上的困扰,主要还是心理上有芥蒂。我把得HPV的事告诉了一个好朋友,她比较保守,一直反对我用约会软件,那次她说“就你事多”,听了有点伤心。
不过跟一个大学室友说的时候,她说她也是患者,感染了最高危的分型,达到了CIN 1级(注:代表宫颈上皮发生了轻度癌性病变,可以通过增强抵抗力转化为正常组织),再发展下去就该做手术了。后来她一直很勤奋地锻炼,直接从CIN 1级转为HPV阴性,现在当上了舞蹈老师。
我知道她得病挺惊讶的,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我也是反复思考之后才有勇气说出来,只告诉了不会有歧视想法的极少数人。没想到这么点人里就找到了病友,也许朋友里面还有不少病友,但是大家都不讲这个事情。
梦嘎的HPV检查报告单。
上一辈女性也忌讳HPV,我妈有一群要好的朋友,一个阿姨去年做了宫颈癌手术。其他人就劝我妈,别让那个阿姨老来家里面,更不应该让她碰被子。她们那代人可能没有“早发现早治疗”的意识,到检查出来的时候,很多都发展到要做手术的程度了。
我得HPV、谈过好几段恋爱的事,绝对不敢跟家里说。直到今年过年,我都28岁了,才敢把不介意HPV的现任男朋友带回家。不然感觉家长心理负担太大,会觉得女儿还没谈过恋爱,万一以后成了“老处女”怎么办?反正在他们眼里,既不能一直单身,又不能谈太多,谈过一个正合适。
家人对婚姻倒没什么执念,周围的男性树立了不太好的榜样,不怎么催婚。一回家他们就催我找个正式工作。
“越工作越空洞”
查出HPV那会儿,我刚辞掉了工作,是家做短视频的公司,天天加班,跟KOL合作广告植入,没什么机会做创意。再之前做的是广告投放,我是个小螺丝钉的角色,参与感很弱。
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干脆先做一份工作,用工作去逃避思考人生方向。越工作越空洞,一停下来就想谈恋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各方面都有焦虑感。
可能是从小和表姐表弟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多少有点重男轻女吧,我和表姐都对“被认同”有强烈的渴望。外婆是幼儿园的园长,也算是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方面她要求孙辈努力上进,但她对女孩的期待又不是很高,觉得有个平稳的生活挺好,最好当个公务员。也许是这个原因,我特别需要外部的认可,既然很难从工作上得到价值感,就通过谈恋爱来肯定自己。
外婆家住在山上,小时候我经常去田里菜地里,跟猪呀狗呀玩在一起。那时候性格比较乐观,属于欢乐型的,写个作业都能自嗨起来,搓橡皮条、玩蚂蚁。给我张纸,能给它撕成条状、粉丝状、碎片状,一直玩。家里也不“鸡娃”,没什么闲钱让我上培训班,唯一的英语班生生上成了唱歌跳舞班。老师很喜欢我,我说会生啃大蒜,她真给我带了一个。
梦嘎(右一)和表姐在外婆家。
我经常把英语磁带洗掉,跟朋友们一起录自己的节目,大家凑一起嘎嘎乐。当年的流行歌《神话》被我改编成“有个人,我们都很讨厌,她就是大X老师……”我自创了一个“反X派”,来反对布置作业又多、人又凶的语文老师。还在一个黑色的小本子上,收集了很多“帮派成员”签名。这个老师是我家的亲戚,对我很好,一直都没敢告诉她。
我上的高中,是衡水中学那种模式,高一我还很活泼,上课会举手念英语作文。结果月考全班倒数第一,立刻就感觉被锤了。走在路上感觉大家不想跟我打招呼,别人看我一眼,都觉得意思是“哟,倒数第一还好意思上厕所呀?”班里最后出了8个清华北大的,我一直挺自卑的。上大学也只在社团活跃,没有以前那种活蹦乱跳的气儿了。
感染HPV后,我回家待了半年,思考后面的职业方向,用SWOT分析我能做什么。想起来小时候别人问我的梦想,当时我喜欢看《快乐大本营》,说要做谢娜第二,给大家带去快乐。
在家那段时间,为了学英语看很多脱口秀,有一个演员叫黄阿丽,她对我影响挺大的,学到了很多生育知识。朋友开玩笑问我:“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生过小孩了?”黄阿丽还讲了关于HPV的段子,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好像HPV根本不算什么事。她的表演鼓舞到了我,想着说不定能讲脱口秀,或许也能帮到有相似困扰的人。
后来积蓄花完了,就回上海,报脱口秀训练营,计划在这个方向做三年再说。本来想靠兼职养脱口秀,找星巴克那种,绝对不加班的工作。后来朋友介绍了一份全职工作,在上市公司做展馆设计,做PPT,晚上六点就下班。结果项目越来越多,也开始加班,过得很痛苦,我就辞职了。
再找全职工作的话,虽然能挣到一些钱,但有可能把自己搞抑郁,钱都花在看病上。以前也很焦虑,想赶紧挣钱,害怕家人生病,想给他们买保险。我妈这段时间有官司缠身,需要用钱,我除了替她整理材料,也不知道怎么帮她。
一个朋友劝我说,都已经在上海了,要么追求自己想要的,要么就回去照顾家里,别想两边兼顾。我现在觉得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房租2000块,每月挣4000就够了。自己先立足,才能考虑到家人的需求。
“我说我要说的话”
脱口秀是一条高风险的路,就算三年后没有成绩,到30岁换方向我也能接受。30在整个人生里面,还是很年轻的,只要身体别太差就好。
当我比较放松的时候,可以看到观众的表情。能感觉到一些男观众听不下去,面无表情,女观众一般都贼开心,有人边听边轻轻鼓掌,竖起大拇指。不过有一次讲跟性有关的梗,台下的朋友听到两个女生说“好恶心”,那次感觉有点失落。
其实这类段子语言上更难处理,有些梗谈性的尺度稍微过了一点,哪怕文字挺妙的也会删掉。技术上要想得比较多,比如把梗放在演出后半部分,等大家对演员有了基础认知和好感度再讲。观众也许能接受知名演员开场就讲,但新人演员不行。
还有一次,我听到观众跟俱乐部抗议,一个演员吐槽性骚扰女生的事件,吐槽的点是“为什么非选过年这天去性骚扰人家?”观众说听着很不舒服,建议别再讲了。没想到负责人拿我举例子说,“梦嘎在台上讲性病,我听了也很不舒服,但无权把这个内容砍掉。”
不过总体来说,讲脱口秀还有一点疗愈作用。舞台像一个保护壳,无论在上面做多夸张的事情,大家都默认是表演状态,倾向于理解。周围朋友也会为了我能有一个不错的梗,帮忙一起改稿子,这是个打开自己,也被大家接纳的过程。它能让我以自己为切口,去讲更大的问题。
脱口秀训练营。
我其实不太敢看观众的评论和私信,有一种恐惧感,能想到会有荡妇羞辱的评论,不想去面对可能的冲突。如果大家能接受人是立体的,就会认为这些段子只是一个阶段的记录,不会给我贴标签吧。怎么看它每个人有不同的想法,但还是很想逃避后续反馈。
目前最大的顾虑是被家人看见,我爸虽然支持我做脱口秀,但也说做这个会得罪人。外婆建议我还是找个全职工作。我都能想象到,如果家人看见我讲HPV,可能会说“不要脸”脱口秀生活中的一些小段子,或者“怎么跟你爸一样爱抛头露面”。我在上海租房住,附近没人认识我。但家人生活在江西的小城市小村镇,面对的是熟人社会,他们出去买个菜都会被邻居审视。可怕的不是他们怎么想,而是别人怎么想他们。
但不会因为这样,就不去做正确的事。这是我的事情,我说我要说的话。
把曾经痛苦的事情拿出给大家笑,对我来说更多是种成就感,让人开心是工作职责,如果还能给人启发、让人宽慰,那就是意外惊喜。要是哪天某个评论让我意识到还没释怀,到那时候再说,因为害怕不确定的风险就不做尝试,有点划不来。最近我还在找兼职脱口秀生活中的一些小段子|95后女孩感染HPV后创作脱口秀 公开谈论性耻感奇葩说,看到招花艺师、陶艺师、咖啡师、导游什么的,投了一下都不理我。可能因为我年龄写的28,还是女生,就算是兼职也会选年纪小一点的。
刚找到一个试岗机会,是在密室里面扮演女鬼,笑场要扣绩效,感觉段子已经在路上了。做脱口秀目前只能挣一点零碎的收入,靠这个吃饭还需要时间。其实我挺享受这种没钱的状态,不想被资本异化。当说脱口秀有了报酬,就好像给钱才讲,不再是一个快乐的事情,会消耗我对它的爱。但是甘于穷苦、美化穷苦,可能也是一种病。
梦嘎在脱口秀后台背稿,准备上台,被送了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