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文脱口秀大会|思文 | 没有想让所有人都喜欢我
美国9·11恐怖袭击事件之后,喜剧叫停。《每日秀》(Daily Show)停播9天,原定18天后播出的第27季《周六夜现场》( Night Show)以沮丧的冷幽默开场——制作人Lorne 问当时的纽约市长Rudy ,“我们可以搞笑吗?”
刚刚迁址回纽约的《洋葱新闻》(The Onion)团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焦虑极了,如何用这家媒体标志性的讽刺腔调将事件报道出来,着实是件难事。
他们最终决定在9月26日发表长文,标题是《劫机者惊喜发现自己正身处地狱》( To Find In Hell),以恐怖分子在地狱最底层困惑的声音开头,“我们不是应该在天堂获得永生吗?”,接着引用地狱官方发言来揭露他们即将面临的残酷、无止尽的惩罚。文章上线就收到了大量的读者来信,人们的悲伤与愤怒在这种荒诞不羁的叙述中得到了释放。
《洋葱新闻》的成功证明了喜剧本身就是“宜人的暴力”( , 由心理学家Peter 提出),应该具有同等分量的暗黑和轻松。最好的段子总是以悲剧事件为素材,然后让它看起来很傻,太过舒心平淡没什么意思,太剑走偏锋又会让观众不舒服。
思文就曾在《脱口秀大会》第二季讲过这样一个段子。她穿着黑色露肩上衣、格纹长裙,戴着单边耳环自信上台,向坐在台下的老公程璐抛了个飞吻,接着用四川话重现起九十年代姥姥喝咖啡的样子:
“每天早上,我姥姥会拿一个绿色的搪瓷碗,冲满满一碗咖啡,又苦又浓,抱着那个碗倒吸一口凉气——‘你妈妈一天天买这些东西,浪费钱’——一饮而尽啊。那段时间我经常看到一些很诡异的画面,就是我姥姥坐在那儿,面前放了两根油条,和一碗咖啡,你就看她满脸痛苦,把那个油条往咖啡里面撕啊,一边撕一边说,‘老天爷呦,哪个让我受这个洋罪嘛。’”
思文笑着说,眼睛里隐隐泛起泪花,“我觉得姥姥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但是去年她去世了,享年91岁……我想跟我姥姥说,我们都很想你,愿天堂里没有咖啡。”
讲出这个段子不容易。去年思文经历了接二连三不间断的打击,《脱口秀大会》第一季拿下第三名,正是事业迈上新台阶的时候,突然得了肾结石,连续高烧不得不进行手术,然后休养了半年,这中间姥姥去世思文脱口秀大会,又发现肾结石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病刚好,爸爸又去世……现在说来只是寥寥几句,当时却是内心风暴翻涌,几乎每周都会接受心理治疗。
为了准备“别怕,只是孤独”的主题,那些和姥姥相处的好笑瞬间再度浮现,写的时候完全不难过,结果刚登上残酷开放麦的舞台就哭得稀里哗啦,直到正式表演才算真正放下。
“包括讲父母离婚的段子,我自己虽然没有什么,但是周围人都觉得你好可怜,我很怕观众陷入到这种情绪,你知道吗?要把这种悲伤的事情讲得好笑是很难的,首先你自己心里要消化这个事情,就不认为它很丧,然后要有足够的功力把它讲出来,两者缺一不可。”
2017年思文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思文脱口秀大会,原因也有点黑色幽默的意味:她火了。
《脱口秀大会》第三期的主题是“你真的有朋友吗?” 大家都劝她讲讲塑料姐妹花的友谊,她把周围的女性朋友想了个遍,发现真没有这种体会,倒是和老公程璐浓情蜜意减淡,相处成了最好的朋友,“而且你把老公当哥们,再也不用担心时间长了之后,两个人还要分房睡,特别尴尬对不对,直接把双人床卖了,换成上下铺,他就是你睡在上铺的兄弟。”节目播出当天就上了热搜。
思文突然感受到两种身份之间的错乱与迷失,我是谁?昨天还躲在幕后做编剧,吃盒饭,服务型人格上线,姿态放得很低地去和艺人对稿,随时接受灵感不被认可的可能;第二天当艺人,会有专车等在家门口吐槽大会,同事们的态度也发生转变,“思文今天要专心上台哦”,举动被无限放大,要时刻接受大家的审视、评判或是欣赏,而且如果没有高姿态的自我认同,在台上会很难受。
“我那个上下铺兄弟的段子火了之后,还没有认为自己是艺人,结果对稿的时候张馨予就站起来问我,‘你就是思文吧?’之前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礼遇,感觉很爽又有些不知所措。”
毕业后来到深圳当地的央企工作,有钱有闲福利又好,思文却觉得自己在虚度青春,“其实是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比如说你找男朋友,不知道跟他合不合适,也不知道最后要不要结婚,就是感觉不那么舒服。”
和程璐认识后常去看他的脱口秀演出,自己也上台讲过两三次,每次都炸场,大家都觉得她天赋很高。后来作为程璐“家属”签约笑果文化,举家搬到上海,才发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讲垮是常态,段子离不开调侃女性的刻板印象,录制《脱口秀大会》前两期时声音都在抖,甚至还会忘词,“为什么已婚妇女那么可怕呢?因为我忘词了。”
当时行业内的脱口秀演员都不是很服气,有些抱起手臂担忧着所谓的性别优势,认为她“独立女性”的人设是占了时代的便宜,张博洋就曾说,“(消音)女脱口秀演员在中国,就像黑人演员在美国,永远有讲不完的女性话题。”晋级则是要保她的女性名额;有些对她的评价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思文很稳”,潜台词是专业但无趣、没有什么惊喜,就像学校里很受老师喜欢,却不招同学待见的大队干部。
就在今年《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开始之前,导演问有没有信心进入前三名去澳洲巡演思文脱口秀大会|思文 | 没有想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思文连说几个没有,她是真对自己没把握,结果几次残酷开放麦下来都是很靠前的名次,话题笑中带泪,在台上的表现也是更加自如和放松,是发自内心地和观众讲些好笑的事情,“当时我自己都觉得,哇塞这么厉害,和他们同台竞争也没有弱下去,观众投票是透明的,录像就在那里,我想大家都会心服口服。”
思文总说自己对脱口秀没有任何执着和梦想,很多演员的愿望是去梅奔开专场,她呢?如果有人开可以去试试。本身就是敏感、别扭的性格,进入这个行业以来,遭受痛苦的密度和强度比之前高很多,但经过这段时间集中对痛苦的感受、面对和突破,好像更容易认知到平凡生活里轻盈流动的快乐。
偶尔还是会觉得错乱。有时候去线下演出,会有粉丝排着队来合影,她说自己不值得被这样喜欢,但是也不值得那些(批评的)人那么不喜欢。“我总是问自己,别人喜不喜欢我这么重要吗?然后有一次我的咨询师说脱口秀大会,其实你本来就不是希望所有人喜欢你的人。”
“对,我从小就是会冒犯别人的那种小孩,特别不会说话。比如大家都在吃饭,我会直接讽刺我很讨厌的人,也不管对方的身份地位,然后让所有人都很尴尬。我就觉得看你不爽,就受不了那种虚伪,我人生的动力就是撕破虚伪的面具。”
思文的喜剧力量就来自这股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