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众亚文化通过综艺节目走红,是近年来的一个趋势,比如《奇葩说》之于辩论、《中国有嘻哈》之于嘻哈、《这!就是街舞》之于街舞、《声入人心》之于音乐剧、《乐队的夏天》之于摇滚与乐队……不过,《吐槽大会》已经做了三季,《脱口秀大会2》目前也正在播出,虽然节目都有不小的受众群体,但脱口秀文化仍旧有些小众。
《脱口秀大会2》海报。三名领笑员分别是李诞、于谦、吴昕
《脱口秀大会1》于2017年推出,原本有点类似于《奇葩大会》之于《奇葩说》,是作为《吐槽大会》的“附属”而存在的。但《吐槽大会》三季下来,虽然赞助商越来越多、请的明星咖位越来越大,但口碑倒不断下滑,三季的豆瓣评分分别为7.5、6.9、6.2,“吐槽大会”有成为“洗白大会”之趋势,并且脱口秀只围绕着明星转,面向窄了。
这一背景下,《脱口秀大会2》的战略意义就愈发凸显。而开播至今一个月看下来,它也算“不负众望”,比《吐槽大会3》好看,目前豆瓣评分7.4分。《脱口秀大会2》以素人脱口秀演员讲述普通人故事为主,效果如何?能否助力脱口秀文化出圈?
脱口秀的分类
脱口秀,英文Talk Show的音译,指涉主要依靠语言交流来开展的节目,核心在于“说”,以“说”作为看点并吸引受众。
脱口秀又分为两类,群口和单口。群口脱口秀,就是至少有一位主持人+至少有一位嘉宾,二者之间进行交流互动。比如央视上世纪90年代推出的《实话实说》,就是中国比较早的群口脱口秀。后来群口脱口秀节目就非常普遍,遍地开花,只是无论业界还是观众都不习惯以“脱口秀”来指称它们,而是以比较中国式的“访谈”来命名这些节目。无论是《康熙来了》,还是《艺术人生》《天天向上》《十三邀》,都属于群口脱口秀。
单口脱口秀,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支撑起整个说话的内容。但单口脱口秀也有细分。一种是以高晓松的《晓说》(《晓说奇谈》)、梁宏达的《梁知》为代表的知识性节目,或者一些卫视平台推出的时事评论类节目,它以观点和评论输出为主,形式主要是一个主持人脱稿评述一个热点事件,注重知识性、文化性,并不凸显喜剧效果。
高晓松在《晓说奇谈》
另外一种是单口喜剧——这是狭义上的脱口秀,它的形式虽然也是“一个人,一个麦”,但它的主要目的是“喜剧”,是引人发笑。
单口喜剧在国外叫做“立式喜剧”(stand-up ),一个人在台上讲述自己的故事,或者点评种种社会事件,整个谈论的内容有结构、有故事、有包袱、有观点,往往尺度大,口味重。像现在中国和美国都很火的亚裔女性Ali Wong(黄阿丽)的《Baby Cobra》,就是很典型的单口喜剧。还有这两年很火的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生活陷入一团糟的女主人公想成为一个脱口秀演员,她狼狈不堪的生活成了脱口秀的极佳素材。
黄阿丽在《Baby Cobra》中的表演
从《吐槽大会》到《脱口秀大会》,这两档节目立志于推广的脱口秀,都是单口喜剧——这在中国是非常欠缺的。下文所论及的脱口秀脱口秀王思文|《脱口秀大会2》:脱口秀,秀什么?,也指涉单口喜剧。
单口喜剧VS单口相声
说起国内的单口喜剧,大家比较熟悉的是东方卫视曾经推出的、王自健主持的《今晚80脱口秀》(李诞、王建国、王思文、池子等脱口秀中坚力量也是从这个节目中走出来的)。王自健原本是学相声的,师从侯耀华先生,评书则师从马增祥先生,相声基础扎实,语言能力出众,对节奏、分寸的把握到位。他以相声的技巧,谈论着困扰80后的种种问题,从高房价到油价,从奇葩室友到大妈的广场舞扰民,不断进行自我解构与自我嘲讽,幽默又亲切,在年轻观众群体中颇受欢迎。
王自健
很多人都曾困惑过这样一个问题,单口喜剧与单口相声有什么区别?
乍一看很相似,实际上有着大不同。舞台形式上,相声表演者身着长袍马褂,有一种历史的传承感;表演时都会有一张桌子,盖着帷布,上面依次摆着折扇、醒木、手帕等道具,它们是表演的辅助;表演者的活动区域就在桌子的中间。但单口喜剧衣着随意,以休闲感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不需要道具,舞台上往往会有一束追光灯打在表演者的身上,以凝聚观众注意力;表演者可以在舞台上随意走动,动作幅度可以很夸张。
单口相声与单口喜剧的舞台差别
最重要的差别,还在于“说”的内容与形式上。单口相声,重技巧(有师承,讲究“说学逗唱”,剧本有严格结构),重完整叙事(相声即“象生”),常常是表演者以第三人称、“说唱”形式叙述一个完整、单一的事件,在叙事过程中展现“包袱”。相声热衷于说古喻今、借古讽今。
而单口喜剧,强调生活流,内容经常是将个人的生活体验与大众熟知的热点相结合起来(西方的单口喜剧特别热衷于种族、政治、性别、性等话题),叙事结构可以是零散的、意识流的,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有热点效应,尺度大开,笑点干脆直接,也会因为热点的过去而显得速朽。
《脱口秀大会2》,于谦在点评一个选手时,就曾谈到了脱口秀与相声的区别。于谦说,相声是一种技巧,在一二百年里,通过前辈对语言的提炼总结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技巧,相声是先追的技巧,有活保人,人保活之说。脱口秀是追求个人魅力和剧本的打磨,靠剧本来说一些社会当中的热点,并没有那么强调技巧。
可以这么说,相声以技巧为根基,一个好的相声演员需要多年的磨炼脱口秀王思文,门槛较高;脱口秀则更多依赖于一个生活化的好剧本,它提倡人人开口说,主张人人都可创作。
以自嘲化解尴尬与残酷
《脱口秀大会》就是一群脱口秀演员比赛脱口秀。第一季由张绍刚主持,由脱口秀红人李诞、池子各带一队,每一期围绕一个主题,进行脱口秀高手对战。节目形式有点像《奇葩说》,只是脱口秀没有正反方,每个人都像是在一个命题作文底下自由发挥。第一季的主题有“这个标签我不背”“做人不能太折腾”“北上广爱来不来”,等等。
命题作文是“我手写我心”,命题脱口秀是“我口说我心”。
跟《吐槽大会》焦点放在明星上不同,《脱口秀大会》的意义在于,它让一群素人脱口秀演员走上舞台,让更多人认识脱口秀。节目组是有野心的,立志于推广脱口秀文化。《脱口秀大会1》播出时虽然反响不及《吐槽大会1》热烈,但倒让庞博、王建国、思文、ROCK、张博洋等脱口秀演员被更多人知道,节目制作方的线下品牌“噗哧”入驻多个城市,每月举行超过100场的脱口秀活动,累计覆盖观众超过100万人次。
不过脱口秀王思文,相较于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相声的受众基础庞大,脱口秀完全可以向相声看齐的。这也是《脱口秀大会2》继续做的一个动因。
《脱口秀大会2》之所以第一季更好看,一个首要原因是赛制上的改革。上一季两个队,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人在比,但第二季不分队,节目共有8场积分赛,累计积分最多或者拿过3场爆梗王(当场得分最高者),可直接进入总决赛。但每场只有7个出场名额吐槽大会,能否出场,所有演员(无论老演员还是新人)都必须经过“残酷开放麦”的比赛,之后演员们相互投票,得票数前7名才有登台表演机会。在如此残酷的机制下,第一季的冠军庞博第一、二期都没有获得登台机会。
每一场登上选手,都得事先经过开放麦比拼
不同于《奇葩说》某几个“老奇葩”稳坐江山,让人审美疲劳,《脱口秀大会2》残酷的赛制,让许多素人脱口秀演员脱颖而出,获得登台演出的机会,比如第二期的爆梗王赵晓卉就是一个新人,本职工作是车间女工。
赵晓卉本职工作是车间技术工
好的赛制可以锦上添花,前提是节目得是“锦”。残酷赛制最大程度地确保了每一个登台者的故事是好笑的,因此这一季的脱口秀质量比上一季有一个挺明显的提升。
脱口秀首先得让观众笑,不好笑,你叫什么单口喜剧。前文提到,它是“我口说我心”,“我”是单口喜剧里最重要的主人公。脱口秀演员往往以自身经验出发,谈论的是自己的故事,也不惜暴露自己非常私密的生命体验,或者撕开自己很羞耻、很狼狈、很血淋淋的一面。但关键是,脱口秀演员以自嘲、以喜剧的形式,让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尴尬与痛苦变得轻松,让观众在哈哈大笑之余,也看淡自己日常生活中的那些尴尬/痛苦,获得情绪上的宣泄与情感上的满足。
就比如第二期的主题“爸妈,我就直说了”。思文出身单身家庭,跟妈妈一起生活。她把单亲子女的烦恼融进了段子里,轻描淡写地总结道“习惯了”。当她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无论是领笑员、嘉宾还是底下的观众,都哈哈大笑。但对于孩子来说,这或许并不一件可以轻松接受的事。思文往事重提时,她以喜剧的形式化解掉了可能有过的悲伤。
“脱口秀一姐”思文
之后李诞点评说,“我之前听过一个朋友跟我说‘喜剧是残酷的,笑声是危险的’,我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说喜剧不是残酷的,生活是残酷的,喜剧只不过是帮你展示这种残酷,甚至可以化解一部分。”
对于普通人而言,日常生中遭遇的更多是一些平凡人的烦恼和尴尬。优秀的脱口秀演员灵魂里得有一个“小人物”,如此他才能以“小人物”的灵魂去体验千千万万小人物的烦恼和尴尬,并以自嘲的形式表现出来,让观众会心一笑并获得释然。
就比如第一期的爆梗王张博洋,当他表演最怕去奢侈品店买衣服很合适,“我觉得很合适,他知道我觉得很合适,我知道他知道我觉得很合适,但我得硬着头皮说,好像不太合适,我再看看”的窘迫,观众都笑了。因为虽然普通人不一定逛过奢侈品店,但那种囊中羞涩的窘迫心理,大家心领神会。
张博洋自嘲了“小人物”买奢侈衣服的经历
除此,第四期的爆梗王ROCK也将小人物的阴暗面表现得惟妙惟肖。第六期爆梗王CY与王勉的“你看不到我”也化解了无数人情窦初开、无疾而终单恋的感伤。
话题可更具公共性
相较而言,欧美单口喜剧的取材内容要广泛得多,政治、经济、种族、总统选举、党派斗争等无所不包,以揶揄、嘲笑、讽刺等形式对某些社会弊病及陈规陋习进行针砭,甚至故意“冒犯”观众的刻板认知,好笑之余也注重于观点的传输。
黄阿丽在《Baby Cobra》里“冒犯”了太多“政治正确”。用最不女权的方式表达了真正的女权
中国单口喜剧比较薄弱的地方,是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的结合不够,话题的公共性不够。这一方面与政策限定有关脱口秀,或许是为了规避一些敏感议题,《脱口秀大会2》的主题都偏生活化,很软。做个类比,《脱口秀大会2》比《奇葩说》好笑,但论话题的公共性,比《奇葩说》逊色不少。
郑钧谈到脱口秀的思考价值,以及对他所处的音乐行业的“嘲讽”
另一方面,这与演员的剧本能力有关。说“我”并不难,但要从“我”跳出去,带给观众新的观念,并不容易。总体来看,大家的剧本还是偏鸡汤、正能量偏多,缺乏冒犯精神。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技巧,还需要生活积淀、阅历和开阔的学识视野。
总体上说,《脱口秀大会2》还不赖,至少是好笑的。不过节目若要出圈,还需要借助于话题的社会性与公共性,毕竟在这个快餐化的时代里,廉价笑料太多了,缺少的是以冒犯/好笑的形式表达出击中时代痛点的有价值的观点。脱口秀演员们还得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