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10】《诗经》中的相思：隔水伊人

介绍：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欢迎你来到我的栏目《醉美古诗词》。

在上一期的节目里，我们看到《诗经》塑造的美人的经典造型，“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三千年来，主导了我们对女性美的想像。而面对美人，哪有人会不动心呢？心动之后就是行动，积极展开追求。整个爱恋的过程中，…

介绍：网易云音乐的朋友，大家好！我是欧丽娟，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欢迎你来到我的栏目《醉美古诗词》。

在上一期的节目里，我们看到《诗经》塑造的美人的经典造型，“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三千年来，主导了我们对女性美的想像。而面对美人，哪有人会不动心呢？心动之后就是行动，积极展开追求。整个爱恋的过程中，「相思」的情境最是扣人心弦，可以说是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种经验了。难怪这类的诗歌很多，也很感人。

今天，我们就来谈谈《诗经》里的相思。

人与人之间有各式各样的关系，一般来说，最强烈的应该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恋！果然，《诗经‧国风》里最多的主题，就是这一个部分。当一个人情有独钟，那分分秒秒的悬念是既浓烈又专注，既甜蜜又痛苦，起伏荡漾，让人浑然忘我。三千年前的古人，早就领略了这种滋味，而且体悟很深刻、很细腻，也表达得很感人。

比如这首著名的《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首先，我们要知道，诗人应该是一位贵族青年，因为在《诗经》的时代，“君子好逑”的“君子”是对贵族的泛称，后面又提到这位君子想要以“琴瑟”“钟鼓”来表现他的爱情，那都是讲究礼乐的贵族阶层才会用到的乐器。

这位贵族青年在行旅的路途上到了河边，听到、也看到河里的沙洲有一对雎鸠，这两只禽鸟彼此和鸣，发出关关的声音，他触景生情，想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注意一下，“窈窕”这个词可不是用来形容身材好的，它是在赞美一个淑女美丽而善良。这样美丽而善良的淑女才是君子的“好逑”，好的配偶的意思。

现在，很多人把“好逑”念成“好求”，辶字边的逑写成追求的求，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理解成美丽的淑女，是男性喜欢追求的物件，这实在是一种很大的误会。这两句说的是，美丽而善良的淑女，是君子的好配偶。能够打动贵族青年的心的女性，岂能只有漂亮的外表呢？

而这位青年一旦动了心，那就不可收拾了。他在河边看到“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河里的荇菜参差不齐，河水从它的左右流过去，像是环抱着它，就联想到这样的相偎相依，好像自己对窈窕淑女的爱恋一样，于是“寤寐求之”。“寤”是睡醒，“寐”是睡着，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这个青年都想要追求对方。

然而这是单相思啊，于是他“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这四句写尽了备受煎熬的相思之苦。你看，他因为求之不得，以致“寤寐思服”，无论是是睡梦中还是清醒着，都在思念着对方，而这思念是“悠哉悠哉”，如此地绵绵无尽，所以直到深夜，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四句话真是精采万分，把“求之不得”的心理煎熬，彻夜失眠的“辗转反侧”，都刻画得入木三分，到今天都还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词可以取代呢。

这位失眠的青年，满脑子都是窈窕淑女的倩影，于是思绪又回到河岸边的“参差荇菜”。这时候，他已经不愿在河边旁观河水“左右流之”了，他更想走进河里“左右采之”、“左右芼之”，他想直接把荇菜采摘下来。你看，这一丛丛的“参差荇菜”仿佛已然成为“窈窕淑女”的化身了！

讲到这里，我们需要注意，这个相思渴慕的青年，毕竟是一位贵族，他想要接近佳人，但并没有乱了分寸、逾越分际，做出不合道德的行为。

对这位心中爱慕的“窈窕淑女”，他想做的是“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也就是演奏琴瑟来表示亲爱，用钟鼓来取悦对方。琴瑟钟鼓可都是堂堂正正的乐器呀，那音乐既优雅又庄重，最能够衬托“窈窕淑女”的美丽与贤淑；甚至演奏这些乐器还是婚礼上不可或缺的仪式之一。难怪有人认为，“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是这位青年幻想中的迎娶场面。

由此也可见，这位青年即使心神激荡，热切地爱着这位淑女，却还是温文儒雅，依照礼教来对待他钟情的淑女，不肯让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所以他想的是用最庄严的乐器来迎娶她，使她成为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

而这可不是迂腐哦，这是对彼此，尤其是女方的尊重，让她在正式的婚礼里得到法律的保护，得到家族的接纳，也得到社会的认可，一辈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长相厮守。你可知道，爱情里面有尊敬，有责任感，这才是真正的爱！

有人说这位“窈窕淑女”是在河边采荇菜的少女，路过的青年对她一见钟情，这恐怕同样是误解。毕竟在阶级的区隔下，能与贵族青年相匹配的「君子好逑」，应该文化程度相当，婚后才能彼此心智交流，达到真正的琴瑟和鸣。所以倒不如说，是这位青年路过河边，听到沙洲上的关关雎鸠，看到流水中的参差荇菜，触动了他对心中那位“窈窕淑女”的向往之情，才引起了这一阕追求佳人的讴歌。

更重要的是，这颗爱慕的心虽然十分热烈，但始终都是光明磊落的，对那位窈窕淑女是尊重而珍惜的。这种理性与平和，也让这位吟唱的青年没有陷入痛苦呻吟，或是紧张焦虑中难以自拔。因此，整首诗表达的是一种爱的美好。对此，孔子给了中肯的评价，他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讲到这里，我要提醒大家，触动这样缠绵悱恻的思慕之情的景物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是沙洲上的关关雎鸠，是流水中的参差荇菜，就让人感觉到这份爱情是在一种距离中延展的，而距离让人节制、让人沉淀，也让人纯净，那道水流简直就是对纯净的爱情的保障。

水流出现在《诗经》好几篇有关爱情的诗歌里。它们开创成了一种所谓的“隔水伊人”的相思模式。

你还记得我们前面提到的《蒹葭》吗？它的第一章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你看，诗人想要“溯洄从之”的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不就是这位“寤寐求之”的“窈窕淑女”吗？那“伊人”并不是伸手可及、随意碰触的，她隔着一道水流不容踰越，可望而不可及。而水本身就是洁净的、清澈的，水中的伊人因此显得特别脱俗，几乎等于理想的化身，美丽而神圣。这种型态，就被称为“隔水伊人”的相思模式。

《诗经》开创的这种“隔水伊人”的相思模式，影响非常深远，汉朝的乐府诗里，就有“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的诗句，可以说是“隔水伊人”的变体。而伊人从“在水一方”变成了“在云端”，彼此的相会更是遥遥无期，相思之苦也就更为浓烈了。

到了唐代，诗仙李白《长相思二首》之一说：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很明显地，“美人如花隔云端”比起“在水一方”，更是遥不可及，因此相思之苦也就到了“摧心肝”的地步。

还有杜甫，也用过“隔水伊人”的写法。他在《寄韩谏议》一诗中说：

今我不乐思岳阳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身欲奋飞病在床。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枫香。

周南留滞古所惜，南极老人应寿昌。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

杜甫卧病在床满心的不快乐，于是思念着湖南的岳阳，那里有一位“美人娟娟隔秋水”，双脚站在洞庭湖里洗涤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10】《诗经》中的相思：隔水伊人，眼光却望向宇宙八荒。只看到这里，不了解的读者就会误会了，以为杜甫有一个远方的情人呢，当然不是这样的。这首诗后面又提到“国家成败吾岂敢”，显然这绝对不是一首恋爱诗，而一般的女性也不会有“濯足洞庭望八荒”的气魄。

所以其实啊，那位“美人娟娟隔秋水”的美人，就是这首诗寄赠的对象韩谏议，一位姓韩的谏议大夫，杜甫心疼这位才德兼备的人才竟然流落到了江南，所以在怀念老朋友的同时也感叹他的怀才不遇。最后收尾的那一联“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这就清楚表明了这首诗的主旨：杜甫希望韩谏议能“贡玉堂”，也就是贡献到朝廷中去，为国效力。

这里“美人娟娟隔秋水”直接继承了“隔水伊人”模式，这位美人体现出诗人心目中最纯洁、最崇高的理想，而被用来比喻才德兼备的韩谏议就在这里被比喻成了美人。这又结合了屈原“香草美人”的象征用法，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补充解释。

总而言之，“隔水伊人”这类的作品常常令人低回流连、歌咏再三。因为多了那道水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10】《诗经》中的相思：隔水伊人，有了距离，也让人的情感更节制，也从而能够尊重对方，以至于让这份强烈的感情更纯净。

我想到爱尔兰诗人叶慈曾经说过：“文明就是要力求自我控制。”这真的说得太好了。如果人要活得更美、更优雅，就不能让自己停留在原始的状态宋伊人相思蛊里烬相思，一味受本能驱动满足原始的人性，而必须对人性做进一步的提升、超越和升华。套用叶慈的话，“隔水伊人”的模式可以说是爱情的文明境界了。难怪那位伊人会如此地脱俗而圣洁，令人心向往之！

好啦，这一期，我们欣赏了《诗经》中的相思之情，“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对相思的细腻描写真是入木三分、丝丝入扣。而“隔水伊人”这种相思模式，连李白、杜甫都受到影响呢。

通过今天的内容，你是不是更了解《诗经》历久弥新的魅力呢？下一期，我们还要继续讲相思的其他形态，毕竟这真的是人们最刻骨铭心的经验啊，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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