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才组合和相声|乌克兰小伙为吃中药来中国,却爱上了说相声
穿起相声大褂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蹬上传统布鞋,这一刻,耶果总会想起电影《变相怪杰》中的主人公斯坦利,戴上绿色面具后,老实人斯坦利“就像变了一个人”,用超强魔力开启了第二人生。穿上传统相声行头,乌克兰人耶果用汉语讲着中国文化梗,用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学着精准把握相声里面微妙的“收放”和“节奏”,“感觉自己迅速就进入状态,变成了半个中国人”。
相声开启了耶果的第二人生,如果没有遇见它,乌克兰青年耶果极有可能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家乡按部就班地成为一名老师。
命运的抛物线最终把耶果送到了8890公里之外的中国,让他一待就是十年,拍戏、做主持人、表演相声,说一种新的语言,做从未设想过的事情,彻底打开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
△耶果一直喜欢语言和国际交流,2006年,他大一时在乌克兰的夏令营给美国志愿者做翻译。在耶果和他的伙伴们自创的相声《耶果的故事》中,耶果的搭档闫家宝调侃耶果:“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外国人千里迢迢为吃中药来的。”这是真事儿。
不知从哪一天起,乌克兰的电视节目中关于中国的新闻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介绍中国发展得有多好。耶果上高中时,有位朋友加入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卖冬虫夏草的公司里, “他就给我安利,说中药有多神奇”。耶果开始了解到,中医有着和西医完全不同的逻辑和独特的魅力,“中医讲究按时间段治疗不同的病症,服药的时间都会不一样,这里面有中国的哲学,我就从这里开始了解中国文化”,还没满18岁的耶果,非常希望有一天能亲自去中国看一看。
△ 2007年在卢甘斯克师范大学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耶果与同学们一起合影。耶果在乌克兰读大学时学英汉翻译专业,除了美丽又迷人的俄罗斯中文教师,汉语背后的文化精神也深深吸引着他,“我觉得中文就是一个迷宫,你虽然走的是对的方向,但里面奥秘太多,越走越来劲儿,越想到最终的目的地”。
迷宫走的次数多了,现在的耶果已经深谙其中的微妙意味,不光语法要正确,思维方式也要跟上,“差不多、马上了、在路上,这些含糊的词很好用,要稍微绕一下才告诉你”,耶果用手慢慢地比划了一个小圆圈,这是他心目中的“东方式婉转”。
△ 2008年在江西赣南师范大学的合影。
大三时,耶果参加了学校的交换项目,到赣南师范大学进行为期8个月的汉语学习。耶果来到江西赣州,颇似《江城》的作者彼得·海斯勒一脚迈进重庆涪陵,“那时赣州几乎没有外国人,当地人对我非常热情,都想和我做朋友”,耶果受到的文化冲击非常大,也真切感受到了中国的发展速度。他形容自己对中国“有点一见钟情,想以后至少再来中国一次”。
△ 耶果在中国参加节目拍摄。
十年过去了,耶果谈到这一场改变人生轨迹的经历时仍旧难掩兴奋,他回忆自己再次回到乌克兰时整个人都变了,“突然意识到我们所有感觉正常的事物不一定是理所当然的,在乌克兰,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找一份工作,一直待在那个小地方。来中国后,我感觉自己的视野开阔了,发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机会,有更多不一样的生活。”
耶果第一次听相声是在2010年,当时他还不知道那是相声,有些地方听不懂,也抓不到笑点,只是觉得台上那群人太厉害了,“中文好到头儿了”。那一年的长沙非常热,来到崭新的环境中,耶果兴奋得想要“躁起来”。彼时,耶果从中国交换回国没多久,参加《汉语桥》拿到了乌克兰全国总冠军,又到中国参加决赛。他还不知道台上领头说群口相声的那个人,即将成为他一生的恩师。
△耶果参加《汉语桥》决赛。
△丁广泉(右1)和耶果(左1),以及他的外国弟子们。那天台上的人是丁广泉,人称“京城洋教头”,《汉语桥》的开幕式上,他被邀请带着一群外国弟子表演相声。耶果已经忘了那天相声表演的名字,他的注意力全在丁老师那儿,“他的个人魅力很吸引我,他的表演非常有意思,当时就很想参与进去”。丁广泉是整场比赛的评委,他夸赞耶果“语感好”,邀请耶果到北京加入他专门为外国人学习中国传统文化而开设的“快乐课堂”。
△ 耶果拜师丁广泉后,去 “快乐课堂”学习。耶果真正拜师是两年后了,他从浙江留学一年毕业后立刻奔到了北京找丁老师。丁广泉没有说太多欢迎的话语,直接给他留了作业,“先把《八扇屏》背下来”。
“在想当初,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耶果挺直了腰板,右手架着,左手配合手势比划,这段贯口耶果现在信手拈来,但在几年前,这可难坏了他。师父倒是也有耐心,一点点给耶果解释意思,用了三周时间,耶果交上了师父留给他的第一份作业。
△ 耶果参加凤凰网脱口秀节目《歪果立正》。
外语发音不分平仄,汉语的音调问题难倒了大批歪果仁,耶果调侃道,“有时候我与别人说话,对方为了学我,说话也用同一个调儿了”。丁广泉让耶果练习说绕口令,最夸张的时候,“八百标兵奔北坡”这一句,耶果能连续说两三个小时,练得肌肉都累了,“可是就是怎么都学不像”。
每天6点起床晨练汉语基本功的日子,耶果坚持了8年。耶果曾经做梦都在说中文,“我第一次做中文梦的时候有点恐怖,因为母语忘了,梦里妈妈问我话,我就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说出来中文,妈妈怎么都听不懂。”耶果醒来时很高兴,还有点骄傲,“自己都能用中文做梦了”漫才组合和相声|乌克兰小伙为吃中药来中国,却爱上了说相声,但马上转念一想,梦里的中文会不会不标准?
△耶果在伦敦大学表演相声。
“八百标兵奔北坡”没有白练,耶果第一次上台表演相声说的就是这段绕口令,耶果自我感觉不好,“我的表演太夸张了”。大概同一时期,耶果自己上台表演相声,这一次是“太失败了”漫才组合和相声,词背得很溜,但是不知道“收”,“怎么疯怎么来”,与他搭档的是一位越南姑娘,“当时评委听完了相声说,这位越南姑娘说相声很厉害,表演也特别到位,耶果你呢,你们乌克兰足球不错对吧?”这件事让耶果好长一段时间都有阴影。
按师父丁广泉的话说,“相声是精准的艺术”,中文说得再好,节奏掌握不好,做不到收放自如,说的就不叫相声,最多叫背词儿。
△耶果跟拉脱维亚的安泽一起主持第四届中国马戏节。那时耶果还在天津卫视的《Hello天津》节目做主持人,这档日播节目他做了五年,“每天练习面对镜头、把控节奏,怎么着也能有点进步吧”。没有上台说过相声的人,其实很难理解“精准”二字究竟难在哪里。耶果作了生动的比喻,“如果相声排练了30遍,每次说同样的话,第31遍还得一脸高兴地上台,你要么会很假,要么会觉得赶紧说完了得了,这时候节奏就乱了,就不‘精准’了。”
△ 耶果与中国妻子结婚,婚礼上穿乌克兰传统服装。
“放太开”的坎儿,耶果好几年都过不去。这与耶果的性格有关,他习惯对一切都毫无保留。私底下他就是个“人来疯”,他的绰号包括但不仅限于腰果、坚果、亚果,被叫最多的是开心果。“舞台或者媒体面前的我和真实的我几乎一致,我会完全打开自己。”耶果的经纪人和家人偶尔也会提醒他“不要太暴露自己了”,可耶果就是控制不住。
△ 耶果与相声演员闫家宝在英国剑桥大学表演。
耶果发现漫才组合和相声,越说相声越能发现自己的毛病,因为每个人的弱点和缺点在舞台上都会被放大。师父表面在纠正他的“台风”,其实也是在指导他的“人生”。“我学东西快,台词看几遍就不愿意看了,师父指出来我不认真、多动又毛躁的毛病,这个问题确实会影响我的工作、婚姻关系等等。怎么改呢?因为上台表演需要反复练习,还是得拿相声改”。
今年耶果30岁了,已经不再担心自己说相声时“放太开”了,最近让他烦恼的是怎么在“收”当中再“放”一点点,状态的改变是多方面的,直接表现在舞台上,还有生活中的心态上,“和结婚有关系,但主要还是因为相声”。
△ “相声遇上歪果仁”的演出合影。
“一个刚果人居然知道京剧《打渔杀家》,这对中国文化得有多了解?”在798艺术区一家书店的舞台上,日本人西田聪夸张地称赞着搭档——来自刚果(布)的欧阳颂,底下观众虽然肤色各异,但都被这句话逗乐了。这是“相声遇见歪果仁”演出中的一个场景。
去年,丁广泉去世后,在中国说相声的外国人风云聚散,耶果回忆说:“师父走之前,我跟他说了会坚持下去,把相声当作非常认真的事情。”所以当青年相声演员闫家宝起头儿,搭起了“相声遇上歪果仁”的台子时,耶果跟他一拍即合,因为这个平台,热爱相声的歪果仁们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 “相声遇上歪果仁”现场。
耶果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相声上,“相声遇上歪果仁”每月一场演出,场场都要出原创作品,相声讲究慢工出细活,不如拍戏挣钱,可是耶果心甘情愿。
对耶果来说,相声之所以这么迷人,是因为相声能把各种“文化梗”串联起来。“在乌克兰,传统文化被好好地安放在一个‘箱子’里,不会有人吃着饭突然谈论一千多年前的乌克兰人都曾说过什么,但中国人就会经常都把传统文化拿出来说”。耶果想从头理解《三国演义》和更深的中国文化比较困难,但相声能让他“文化速成”。
△耶果在伦敦参加2019年全英学联春节联欢晚会的演出。相声里有很多只有中国人才能懂的梗,耶果最初和“快乐课堂”的外国同窗们很难搞懂“上对下,大对小,人对狗,一边连起来是上大人,另一边就是下小狗”究竟笑点在哪里。但耶果也强调,幽默在全世界很多地方是共通的。
侯宝林的《醉酒》是耶果最爱的相声之一,它源于英国,改编后在中国成为了经典的作品。耶果也曾尝试把乌克兰的笑话引进中国的相声,乌克兰有种幽默的表演形式是用传统三弦乐器巴拉莱卡弹奏,在固定的旋律中唱四句话,“包袱”在最后一句,耶果将其中一个反映丈母娘和女婿关系的段子“翻译”了过来,“超级大的一条狗,咬了丈母娘一口,特别痛苦特难受,立刻死了那条狗”,表现的是丈母娘“毒”。
△ 耶果与相声演员闫佳宝在牛津大学演出前合影。耶果有点佩服他的好朋友李丁,因为李丁给相声加了创新的东西,有他自己的独特印记。“李丁捧哏的时候不仅会嘲笑说有这么厉害吗?他还会把故事用很夸张的方式再演一遍”,这种做法来自日本漫才的影响——一种日本的站台喜剧,和中国的对口相声类似。耶果希望有一天他也可以把乌克兰的幽默形式或文化精髓浑然地融进中国相声里面,形成自己的风格。
△ 耶果在节目《非正式会谈》上表演吉他。耶果今年30岁,20岁时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留在中国,潜心说相声。然而,再往前看,他选择过这样的生活“太正常了”。在耶果为自己设计的平行世界中有如下选项:潜心搞研究的科学怪人、带着爱人边走边唱的流浪歌手,前者要足够疯狂,后者要浪漫而夸张。
“下一个10年”是耶果最近睡不着觉时经常会思考的问题,前10年他 “一直在吸收和学习”,留下了一些朋友和技能等,但他觉得有点不太够。“如果用十年带出一批学生,他们之后又可以教别人,一直延续下去”,“十年树人”是丁广泉带给他的影响。
△ 耶果在“相声遇上歪果仁”节目中表演。
平行世界的选项暂时不在耶果的“小目标”之列,若要在现实生活中再开启一重人生,耶果选择像当年师父那样,向别人传授自己的知识和技艺。他想开一家英语戏剧培训中心,教小朋友用英文表演,或者教他们演讲主持。“我现在正好30岁,40岁时我希望可以有一些自己的作品还有被我影响的人,无论是徒弟还是学生。”█
作者 | 羽祺编辑 | 图拉实习生 | 周宁 匡若彤 张树志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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