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大会鸟鸟|专访 | 鸟鸟：我实在克制不住不去讽刺
鸟鸟身体里集聚着一种被称作愤怒的情绪脱口秀大会鸟鸟|专访 | 鸟鸟：我实在克制不住不去讽刺，针对现实荒谬的愤怒。比如外貌焦虑，对美丑的差别对待，“我实在克制不住我自己去讽刺这个东西。它太荒谬了，对太多人造成太严重的压迫，让我很生气。”
原文首发：VISTA放映厅
她最满意的段子是“楼兰美女”。
文 | 劳骏晶
编辑 | 汪琳
演播室很吵闹，工人正在一旁搭着台子。刚讲脱口秀半年的演员鸟鸟正在彩排，她戴着安全帽，站在台子搭好的部分。台下没有观众，只有内容导演。
鸟鸟的声音淹没在乒乒乓乓的施工声里，自己都听不清。没人笑，工人没有在听，内容导演顾不上笑。她鞠躬时，安全帽就往下滑。
“肯定完蛋了。”鸟鸟狼狈地想。尽管导演反复确认，内容很好很好。鸟鸟依旧觉得，他们也是因为没有办法了才这么说。
对鸟鸟这样的新人脱口秀演员来说，即将正式录制的第四季脱口秀大会是决定演员命运的时刻。他们将第一次正式在线上观众面前出现，观众即将决定，你这个新人的水平如何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值不值得被喜欢。
正式录制这天，鸟鸟的肾上腺素始终维持在高水平。一肚子纠结：要不要上，要不要选这个选手，词背熟了吗，熟肯定是熟了，但观众会接受我吗，如果不接受的话我是不是再等一年，如果再等一年，那我要不要再考一个事业单位。
孟川表演后，鸟鸟终于走上台去，顺便撞坏了观战区的道具。与激烈的内心全然不同，表演时的她两只手紧紧握着话筒，显得冷静拘谨甚至丧气，语调平缓，尾音往下跌去，情绪也在最低那条线上徘徊。
鸟鸟讲了五分钟有关社恐的段子，最后的底收在了武松打虎，向武松求助时，究竟该叫他“武老师”，还是“松哥”。
她成功晋级，还引得罗永浩向李诞预言：“感觉贵圈要大爆发了。”
鸟鸟和志胜，是完全不同的人，用完全不同的方式去表演脱口秀。鸟鸟会抓住荒谬的点进行狡黠的思维游戏。
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
鸟鸟在笑果完成了一大壮举，在读稿会上笑哭了程璐和建国。
“美人和普通人面对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连死亡都无法消弭这种差距。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我国西部出土了两具3800年前的人类遗体。人们把他们命名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这事儿其实是我编的，但你们是不是觉得特别合理。”
她读到3800年前的人类遗体时，仅仅是这种很少在台上出现的书面表达，就引得哄堂大笑，程璐和王建国当下就摘了眼镜，去抹掉笑出来的眼泪。鸟鸟自己也在笑，等笑过劲儿，才继续用毫不带表演状态的缓慢语气把剩下的内容读完。
《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第二赛段，鸟鸟用这个段子征服了全场。
这一场，她的主题就是一个普通女生面临的巨大容貌焦虑。开篇是“体象障碍”，一个人明明不丑却觉得自己丑的心理障碍。“我想去医院看看，但害怕医生说我没有。”她用类似自言自语的方式讲完这个开头，场子立刻就炸开了。
对自己长相的严重自卑一直存在，早到鸟鸟想要谈恋爱就开始了。因为自卑，她不参加面试、不主动联系有好感的男生脱口秀演员，甚至参加同学聚会也感到障碍。这些东西被搬上舞台之前，就是鸟鸟生活里细碎又具体的痛苦。
最终化为了她这最精彩五分钟的一个核心前提：一个普遍但荒谬的认知——美的人干什么都对，帅的人这么“做”叫撩，丑的人这么做叫性骚扰，帅的人说什么话都对，丑的人说什么都不对。
“当普通人真的很徒劳，得不到爱。”鸟鸟直白地说，这让她感到愤怒。从愤怒的情绪出发奇葩说，有了前提，有了观点，难点就在于，怎么把它弄得好笑一些。
这个精彩的段子在线下时本来不是这样的，鸟鸟想讽刺这种对于相貌美的极端认同。段子原本是这样的，美和丑的距离，“连老去也无法消弭这种差距。比如有的老太太，一看就会想，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而有的老太太，一看就会想，她怎么还不去排队买鸡蛋”。
线下开放麦时，鸟鸟讲了这个段子，但讲得不太舒服。讲完后庞博就来告诉她，“这个老太太…”鸟鸟知道，这个落点并不合适。它给观众扰痒痒似的可乐，但是本质上并不幽默，每个人老了都会变成那样，没有做错什么，没有立场被嘲讽。
到八月，鸟鸟把这个段子打磨成形，逻辑递进到连死亡都无法消弭这种差距，比如楼兰美女和干尸二号。
这个段子创下一个壮举，在读稿会上笑哭了建国和程璐。楼兰美女是一个引人遐想的好定的词，而干尸二号与之形成剧烈的冲突。一般人哪怕想到了干尸，也想不到二号。在文字上，它也精准对应，干净而洗练。
“牛。”采访中，鸟鸟笑起来，把这个段子当做她目前最满意的成品，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情绪出口
鸟鸟不太一样。她似乎能把自己的能量范围控制在方圆一米的范围内，在说话时视线总是下垂，只在听到提问时，才礼貌地望向我。说高兴了，她也笑，但笑完以后总会不自觉抿嘴。这是“我笑起来不好看”这个认知下形成的条件反射。
台上的鸟鸟也是这样，她的眼神扫过台下的观众，然后慢慢落到自己脚尖前几厘米的位置。这是一种我们在线上很少见到的方式，一个社恐的人，是这样表演的。
2019年末，鸟鸟第一次登台，讲了五分钟和妈妈相处的琐事儿。场子很冷，鸟鸟讲完就跑了，连续八九个月没有登台。
那时候，她已经从北大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毕业，在老家呼和浩特考了一个事业单位的编制，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直到第二年的八月，她又有想说的了。一个讲述男女生生理构造不同的段子，没有脏字儿，很符合线下的尺度。
核心论点是她开车上班时想到的，她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比划着给自己讲了一遍。“我觉得这个牛。”这天晚上，她兴奋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是周五，她在晚上一个开放麦讲了五分钟，“果然很猛。”鸟鸟成功让大家笑了。
这之后，她开始真正地讲起了脱口秀。鸟鸟读过很多书，对生活也有诸多看法。她需要表达。写文章不够爽，周期长、反馈慢。写书更慢，做电影又太花钱。倒是脱口秀，成本最低，又能获得及时反馈的爽感。
除了在脱口秀大会，鸟鸟最近一次巅峰体验是在八月初，线下的开放麦，她讲了一段自己的恋爱经历，讲前男友，“不能说诅咒，应该说祝福”。
线下的条件远不如线上逼仄，只能从结构和修辞上有突破。线下尺度放松，几个词语冲出去，现场的温度计就涨一段。
鸟鸟大喇喇释放了自己的攻击性。故事讲清楚了，观众也理解他，还有男观众夸她：牛逼。
那天晚上她到了三四点才勉强睡着，第二天又把段子和其他脱口秀演员重复一遍，并听他们又夸奖自己一番，相当快乐。
安全、冒犯，笑
从笑果文化举办的训练营毕业后，鸟鸟加入了这家公司。
她参与了《吐槽大会》第五季，写的第一个嘉宾，就是许知远。他们组是四个人，Rock、周奇墨、颜悦和鸟鸟。写稿期间，各个组都在不同的办公室写稿，提炼嘉宾前采内容的前提、观点、态度，找到出梗的地方。
其他组欢声笑语，这组却格外安静，其他组的人推门进来，看到一片安静，会默默关上门离开。很凑巧，这四个人都是内向的人。Rock最为内敛，其他人笑起来，他就挑一挑嘴角，然后说，“好像可以用。”
写稿时，周奇墨会提供一些想法，供大家讨论。但鸟鸟几乎不敢提任何不成熟的想法，只会自己写一两个梗，给大家念一念，如果没什么反应，她就再埋头写一写。
鸟鸟写的很多梗，都被用上了。她最满意的是在《吐槽大会》第五季给许知远写的内容。
许知远是一个学者型的公众人物，有自己独特的书面的说话方式。比如“审美的偏狭，是认知的缺陷”。站在他的立场，他可以吐槽所有人都说文盲。许知远的人设让他天然有了这样一个前提，不需要更多铺垫，一句话就可以出梗。
吐槽大会的内容，让许知远上了微博热搜。当李诞在脱口秀大会上讲起，鸟鸟共同参与创作了其中大部分内容时，鸟鸟也上了次热搜。
她就是这样一个社恐的人，生怕会有那句话劈坏了社交关系，在私下场合，她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需求、呈现攻击性。但在舞台上，情绪是被允许的。这是舞台赋予脱口秀演员的微妙权力。她可以表达，并不会伤害到任何社交关系。
很难想象，鸟鸟身体里集聚着一种被称作愤怒的情绪，针对现实荒谬的愤怒。
比如外貌焦虑，对美丑的差别对待，“我实在克制不住我自己去讽刺这个东西。它太荒谬了，对太多人造成太严重的压迫，让我很生气。”
她甚至会为一些社会现象气得难以入睡。归根结底脱口秀大会鸟鸟，叫她愤怒的原因，就是人们习惯于跟强者共情而嘲弄弱者。
而脱口秀演员，这群以嘲弄做梗的职人，一个足够体面的工作状态，就是冒犯强者。
第一期社恐的段子讲完后，鸟鸟被大家发现了。她呈现了社恐人最真实的样貌，不是哑巴，可以有激烈的情绪，同样需要表达。
他们通过自己的描述，找到了那些荒谬的地方，引起共鸣。然后脱口秀大会鸟鸟，把故事处理得好笑一些。
这就鸟鸟的笑点密码。一个沉默的女孩，拘谨，怯生生，但敏感，并且高度自尊。
愤世嫉俗者那样，小小调侃庞然大物，这些庞然大物可能是某种观念、某些习惯、某个站得更高的群体。她说出来了，世界上或许就少了一些因此难过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