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燃()原创
作者 | 李秋涵
编辑 | 魏佳
“这一季,在网上骂我的人不是很多了,他们都忙着骂我们这的其他人了”,在最新播出的第五期《脱口秀大会5》里,选手杨笠调侃,“来我们这的领笑员,来一个说一个,再这样下去,只能由我当领笑员了”。
这一季《脱口秀大会》,的确挨了不少骂。
对于领笑员(即艺人嘉宾),观众感叹“领笑员是败笔”“能不能专业一点”;对于老脱口秀演员表演的内容,大家吐槽“别再讲离婚梗炒CP了”,甚至针对李诞在节目里常提到的“每个人都能说五分钟脱口秀”,观众也表示,看完后“每个人都能恼火五分钟”。
不满直观地体现在豆瓣评分里。几季以来,节目前四季评分集中在7分上下,这季直接掉到了4.9分,史上最低。
观众的火力是凶猛的。这些被吐槽的嘉宾,原本都有过不错的路人缘,那英是早早走红的国民歌手,周迅是表演领域殿堂级演员,但光环还是抵挡不住差评声。周迅的微博下,相对克制的网友留言是,“别再上(节目)了,接好剧本,过好自己的生活”。
一直主导这档节目的李诞,也没能幸免。在选手有不错的表现时,他是否拍灯,都会遭到观众的评判。在第四期,脱口秀演员梁海源、kid被淘汰,#李诞 不拍灯#的词条冲上了微博热一。
在最新一期节目里,选手江梓浩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我们真的在很认真的做脱口秀,而且每个人真的都非常的困难,现在给我一种感觉,我们明明想让大家开心,搞得大家不开心,我们也不开心。”
这档陪伴观众五季,直接带动脱口秀行业发展,让不少脱口秀演员有饭吃的节目,踏上了黑红之路。到底是什么让这季《脱口秀大会》总被骂?
观众到底在愤怒什么?
其实这一季度的节目并非不好看。徐志胜、何广智的段子保持水准,小佳、黄大妈、黑灯、毛豆等新面孔,都贡献了精彩的表演。五十多岁的黄大妈优雅讲完段子,潇洒退赛,更是热出了圈。
硬核喜剧主理人子龙告诉深燃,从内容层面来看,这季度水准不差,“前几季脱口秀演员的技巧、风格,比现在少,当时很多人玩文字梗,玩预期违背,以搞笑为出发点,但这一季度,风格更多样,很多专业演员都有自己的风格,颜怡颜悦讲的都是自己想表达的,呼兰的技巧也在进化”。
差评这么多,观众火力主要集中在领笑员表现上。
在节目初赛,获得领笑员4盏灯的选手能直接晋级,他们的喜好直接影响选手去留。在买凶宅、送外卖、考公考研这类带有社会性议题,且质量颇高的段子里,周迅、那英的表现有些无动于衷。这类选手因此而被淘汰。
在第四期节目里,领笑员李诞的表现也受到争议。在程璐、思文、梁海源、kid组里,文本和现场表现都出彩的kid,没有获得李诞的拍灯,因为微弱的票数之差,输给了讲离婚梗的程璐,被遗憾淘汰。
豆瓣上有网友评论,“那英和周迅只能听懂家常梗,对恋爱梗尤其激动,比如豆豆吐槽女朋友、黄大妈看外国老头。然而两位对社会议题根本无法产生任何反应,表现得既无知又冷漠”。这一评论获得3000多个赞。
而李诞不拍灯,被大家吐槽为“偏心”,偏袒更熟悉的演员。此前他在节目中就提到,笑果文化的老演员讲内部梗,是一种取巧。不过在这一季,他又表现出了一定的包容。作为行业的“爷商”,笑果文化是节目的主办方,同时有大量签约演员参演,既当裁判,又有选手,公正性极容易被质疑。
从情绪本身来看,观众之所以会这么不满,原笑果文化元老级成员、现猫头鹰俱乐部主理人史炎告诉深燃,是因为相比于其他娱乐形式,脱口秀更像是一面生活的镜子。“不是说脱口秀本身被不合理对待了,而是大家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被合理的对待,甚至没有被理解,没有被在乎,这是大家这么激动的根本原因”,他表示。
物伤其类,公众期待的是能够代表大众粉丝的领笑员,“懂喜剧”和“懂生活”,至少得占一样。
如果要探究节目本身的原因,非专业出身的领笑员根据个人喜好决定选手去留,纠纷根源都和不公平、不严谨的赛制有关。这也正是《脱口秀大会5》矛盾的地方。
对于观众和选手来说,这是一档重要到能够决定脱口秀演员命运的比赛,此前成为冠军的王勉登上了春晚第一季吐槽大会,一季时间里,新人徐志胜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脱口秀演员,太多人在这里“逆天改命”。
如果是比赛,史炎表示,参考国外,如日本的M-1喜剧比赛,一个真正的喜剧比赛,有几轮比赛、怎么投票、专业评委怎么打分,都会有基本的参数,大家基本上是认可结果的,“但拍灯,这是很感性的,也是很有综艺感的行为”,他表示。
不止一位从业者告诉深燃,完全不能用脱口秀比赛的标准来评判这档节目,而要用一个综艺节目的视角来看待。
综艺节目需要流量、话题,关注度。周迅、那英具有国民影响力,有破圈的影响力,不论作为领笑员适不适合,“就像硬币的两面,领笑员、内部梗,这些争议本身,就是节目流量的保证”,一位行业人士表示。
到底是综艺节目,还是一档比赛?《脱口秀大会》尴尬的定位,造就了这场口诛笔伐。
这不是“比赛”,是一档“综艺”
从节目设置来看,争议是必然的。这就是一档综艺节目,和笑果文化的底层商业逻辑有关。
关注脱口秀行业的投资人陈兮兮对深燃表示,有一个有趣的讨论是,《奇葩说》是不是一个辩论节目,《脱口秀大会》是不是一个比赛,它们到底选拔的是什么?
需要注意的是,目前将国内的脱口秀视为一个产业脱口秀,还有点过早。“它还只是娱乐的一种内容分支”。她举例,就算全国知名演员有100个,一年能开的专场数量也有限,带来的收益体量不大,根本不足以称为产业。此前笑果文化公布过一个数据,2020年10月至2021年7月,全国的脱口秀演出票房达1.2亿元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她感叹,一部中等体量的电影票房,就有这么多。
线下的盘子相对较小,根据她的观察,笑果文化的发展路径不是脱口秀公司,而是明星经纪公司。这也得到了其他从业者的应证,其主要商业模式不是节目本身,而是通过节目造IP。IP即指脱口秀演员,通过节目成名,人设即是变现的基础,再通过和明星一样的商业模式变现,“这才是公司收益最多的部分,哪怕节目有冠名,也赚不了多少钱”。
这也是为什么节目中插广告是由有热度的演员表演,通过参加《脱口秀大会》有热度后,带有鲜明标签的杨笠、徐志胜、何广智开始在各大综艺节目里游走,而不是去线下演出的原因。
从这个角度来看,就不难理解笑果文化做节目的逻辑。“如果依靠比赛赚取关注第一季吐槽大会|为什么这季《脱口秀大会》总被骂?,是主要的商业模式,会注重公平性,会考虑领笑员在行业中是不是拥有专业影响力,但这档节目的逻辑并不是,嘉宾邀请等一切动作的指向,都还是造IP的逻辑”。陈兮兮说。
行业人士并非没有察觉这一点。青岛叁拾捌喜剧、大虾脱口秀主理人何老师对深燃表示,对于笑果文化来说,做广告代言是最赚钱的形式,“现在有一个演员,他段子确实讲的一般,但是可以判断他接广告很合适。怎么办呢?你会怎么选?”这对于一家企业来说,是正常的逻辑。
在这个逻辑下,当下的脱口秀行业,已经和此前的偶像选秀行业逻辑相似。
陈兮兮举例,偶像女子组合SNH48,会有资本投资,就是看中了这类模型,线下剧场快速积累原点,培养出头部IP,再把IP价值放大,成为明星变现,而不是依靠线下演出变现。同理,拿到资本投资的笑果文化脱口秀大会,是在孵化艺人IP,线下的剧场就是筛选IP的起点。
而在合约处理上,脱口秀行业也出现了和偶像行业越来越相似的地方。
何老师提到,2019年,他们就探讨过合约怎么处理的话题。当时当地很有名的演员,因为签约了笑果,就去上海,不在本地发展了。这给大家带来了比较大的恐惧,“我们在想,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王牌演员要走,应该怎么办”。
但现在,在演员的合约上,已经有稳定的处理方式,即签分约。一个演员想火,通过在当地俱乐部不断的锻炼和努力,获得经验,然后参加笑果文化的选拔,登上《脱口秀大会》,“已经是行业较为科学的发展路径”,何老师表示。
向节目输送了小佳、肉食动物、北极熊猫五位演员的来疯喜剧主理人Lucy告诉深燃,他们在小佳、肉食动物上节目之前,也有过顾虑,“完了,他们要走了,我们怎么办啊,会有这样的心态存在。但去了以后发现,笑果其实挺重视和地方俱乐部的合作”,现在,小佳、肉食动物也会经常回到厦门,在来疯喜剧演出,也和本地的演员们有较多互动,已经形成良性的合作状态。
从这个模式看,与此前优爱腾举办的偶像选秀节目相似,地方俱乐部就扮演着发掘培养人才的经纪公司角色,为节目组输送成熟艺人,笑果文化、地方俱乐部、演员三方再分配收益。
这样的底层商业逻辑,让《脱口秀大会5》注定不会是一档单纯的脱口秀比赛。
脱口秀到了该冷静的时候
这看起来是资本运作的逻辑。公司需要通过这档节目推出更多的艺人和IP,参考此前的偶像选秀行业,节目不停举办,最终导致人才供给端青黄不接。
但是否该由此苛责笑果文化,行业人士看法不同。
从内容角度出发,有人表示忧虑。《脱口秀大会》本质是一档选拔节目,史炎表示,培训和选拔,是两种体系,“选拔不关心播种,谁长得高割谁,即便再差的环境,也能有长到100厘米的,而培训是,得保证这茬韭菜都得有60厘米高”。
节目对于人才创作力的消耗非常大,当年在笑果时,他负责过培训,“当时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培养新人,在第一季《脱口秀大会》,行业已经有点赶鸭子上架了,王勉才说一年,就硬往节目上推了。这几年收割得有点太快了,已经跟不上了”。
为了拓宽创作者范围,李诞提到人人都可以说五分钟脱口秀。“一些素人的五分钟说的很好,然后呢?给这个行业留下了什么呢?”史炎表示,这类脱口秀演员很难说有专业能力,“他们吸引观众的魅力在于人设,但人设第一轮用了,没新鲜感之后,拿什么维持观众的喜爱?”整体速度太快、太赶,明年可能连这些人都没有了。
“行业是按照正常的速度发展的,人才培育是需要时间沉淀的第一季吐槽大会,但现在市场需求大于内容供给,于是造成了看似青黄不接的人才缺口”,子龙表示。
但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是一种在把蛋糕做大的过程。参考《中国新说唱之巅峰对决》,他发现节目背后的逻辑是,说唱是非主流的市场,所以需要不断融合,试图瓜分主流市场的蛋糕。反观脱口秀也是一样,以杨笠为代表的脱口秀演员,还要更出名,行业才会更大,“这是行业的发展策略”。但复杂的地方在于,现在线上脱口秀演员的发展依靠笑果文化和李诞的能力去延展,他们的发展策略又决定了未来走向。
《脱口秀大会》的确有做更大的野心,这一季度它的从人人都能说5分钟脱口秀,变为了人人都能笑5分钟脱口秀,有从吸引内容创作者,到扩大受众群定位的转变。但把行业的走向,押在一家公司和少数人身上,依旧是有较大风险的。
在子龙看来,行业发展理想的状态是,需要再出现另外一家类似公司,获得不同资本和流量的倾斜,形成竞争,“这两个要求缺一不可”,这样行业能更蓬勃繁荣。不过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笑果文化是一档造星公司,国内缺乏像叶烽这样既懂脱口秀又懂制作节目的人。
归根结底,作为一档节目,《脱口秀大会》实在承载了太多诉求。
不论如何,它的出现都带动了行业飞速发展。来疯喜剧做了7年,见证了行业的发展过程,Lucy表示,“虽然很多人对节目褒贬不一,但说实话,没有这档节目,线下没有这样的市场”。史炎也提到,在上海,一个不错的脱口秀演员月收入四五万已经不是难事。脱口秀演员赚到了钱。
但发展到现在,《脱口秀大会》已经完成了普及脱口秀的使命,行业也到了需要冷静的时候了。
大家都太着急了。子龙表示,“市场突然一下变好了,很多演员是暴富状态”。他回忆起多年前跟周奇墨、梁海源、程璐一起演出的日子,那时一场演出费只有80块、100块,要想有演出机会还得在内部PK。他们在北京骑着共享单车赶演出的时候,就想着“要是能靠脱口秀养活自己,就太好了”。现在这已经实现了,但行业里很多人想的不再是怎么弄好作品。
他的判断是,明年行业会进入“静止”状态,“现在行业爆火,热情一两年后会消退”,一个是因为观众新鲜感消退得快,另一个是因为线下脱口秀演员优秀的仍旧凤毛麟角,发展太快后,行业会走进冷静期。
何老师也有类似判断,但他并不为此担忧。他表示,“我经历过好多次风口,就是这么个流程”,再有个两三年,就能看到这个行业在真正做事的人留下来。
相比于脱口秀本身的沉淀,陈兮兮提醒,作为一个内容品类,脱口秀内容的多样性和丰富度,包括演员的类型,话题的类型等,都还需要持续拓展。
这五年,《脱口秀大会》让脱口秀演员有了收入,“这是很好的,下一步,行业进入冷静期,需要大家回到艺术本身的创作规律里,无论线上还是线下,都要回到个人创作的作品里”,子龙表示。
《脱口秀大会5》争议背后,这个行业依旧路漫漫。
*题图及配图来源于《脱口秀大会》。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兮兮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