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小疯|这些男人,决定加入姐妹俱乐部
雯怡 佳迪|作者 周矗 |编辑
“身为男性,我很抱歉。”
完成女性情景秀《姐妹俱乐部》的创作后,编剧穷小疯、Joey(康远昭)不约而同地对娱刺儿(ID:yuci-er)说。
据云合数据,2021上半年有《乘风破浪的姐姐2》《听姐说》《我是女演员》等12档聚焦女性议题的综艺节目上线,但豆瓣评分超过7.0的只有两部,由爱奇艺出品、笑果文化制作的《姐妹俱乐部》正是其中之一。
这档节目的形式可谓前所未有:开场为脱口秀、中间以情景短剧形式呈现“女性的小困境”,然后以该话题设计互动环节,最后嘉宾们齐聚一堂,各自分享见解。已播的节目已经陆续探讨了婚姻、少女感、性别优势、刻板印象等话题。
而令人意外的是,这样一档完全从女性视角出发、致力探讨女性困境的项目,其编剧团队的男性占比,竟达到50%。
连卫生巾和护垫的区别都不知道的他们,在创作时只能放低姿态,“不做评价、不做判断”,只要女编剧们觉得哪里不对,他们二话不说、提笔就改。
此外,还有不少男演员以飞行嘉宾的身份加盟《姐妹俱乐部》,他们在节目中扮演的角色多多少少有些“反派”的味道。
陈立农饰演的忧郁画家卫潮对女友进行“情感绑架”,希望女友在他面前除了笑不要流露其他负面情绪;以反串角色“韩美娟”走红的韩佩泉在其中饰演林东阳。他对“女司机”颇有微词,带有刻板印象的人设似乎注定难逃被骂的命运。
娱刺儿(ID:yuci-er)对话了《姐妹俱乐部》台前幕后的三位男性:编剧穷小疯、编剧Joey以及飞行嘉宾韩佩泉,试图了解他们加入节目的心路历程。
他们之中,有的从抗拒走向坚定,有的从自信走向疑惑;也有的以“刻板印象”为耻,却发现自己竟也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虽然有迷茫、有痛苦,甚至有愧疚,但他们都十分肯定,自己在加入《姐妹俱乐部》后都有了一些“小进步”。
作为男性的你,为何加入《姐妹俱乐部》?
编剧穷小疯刚接到《姐妹俱乐部》这个项目时,第一反应是“挺抗拒的”。他和大多数观众有着相似的质疑:市场上已经有那么多关于女性的节目了,自己再做,“多多少少有些吃女性红利的意思”。
不过很快,穷小疯就改变了想法。在深入了解了相关的节目、和团队讨论、确立了创作方向后,他觉得“找女性来做节目”和“做女性节目”这两者有着显然的区别,而“真正为女性发声”的节目其实并不多。
和穷小疯不一样,Joey加入《姐妹俱乐部》时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甚至觉得自己“挺合适的”。他告诉娱刺儿,虽然这是个纯女性的项目,但自己本身没有那么“直男”,性格中会有“相对理解女性的那部分”。
在创作初期,核心主创们会初步达成一个共识:当下社会对女性存在许多不友好的地方。当他向身边同事搜集相关例证的时候,大多数男性对此显得迟钝而茫然。
“他们就会说‘没有,我觉得都还好,现在已经平等了’”Joey说。
但Joey能感知到,男性和女性在某些事上有着明显的不同,比如女生上厕所需要排较久的队,女生求职时可能会被询问有无生育计划等等。
比起大多数男生,Joey似乎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女性议题,因此他很快就以女性视角进入了创作状态,和女编剧聊到相关话题时会说“他们那些男的都如何如何”。
但随着团队调研的深入,Joey发现,自己对女性的了解其实少之又少。他对大家查到的一篇文章印象深刻,其中提到现代社会中有许多“男性默认设置”。比如,一架钢琴的琴键尺寸,是按照成年男性手的大小去进行设计的;中央空调刚开始使用时,温度是根据成年男性的体感舒适程度来设置的。
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手比较小的女生弹钢琴,会比手大的男生更难够到相同数量的琴键;而在商场、办公楼里,比较怕冷的女生需要常备一件外套。
“我好像真的太不了解了。”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Joey对自己产生了疑惑。
韩佩泉在得知节目探讨的是“女性小困境”后,更想加入《姐妹俱乐部》了,这让他觉得“有那种劲儿”。2019年,他以反串女性角色“韩美娟”发布短视频,凭一句“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走红网络。
男性要以女性视角进行内容创作,需要的是敏感与共情。“我奶奶把我养大,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是女性,我相当于是在一个女性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我非常的能感受到女性脆弱的地方。”
而对《姐妹俱乐部》的另一个议题“刻板印象”,韩佩泉也有着切身的体会:上学的时候画眉毛、擦粉底会迎来别人异样的目光;长大了想做音乐也被家人反对。男生为什么不能做这些事?他的成长中时常会有这样的疑惑。
经历这些后,他干脆“塑造了一个强势的女性形象”,并以短视频的形式呈现在大众眼前。于是“韩美娟”诞生了,在镜头前奋力喊道:“姐妹们,自信起来!你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可人儿!”
大众或许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充满喜感的角色,实则是在向“刻板印象”和“女性困境”宣战。
他们如何发掘女性困境?
“我没有发现,我不配发现。”
当被问及作为男性,如何去发现女性困境的时候,穷小疯给出了一个极具“求生欲”的回答。
《姐妹俱乐部》的编剧团队共有四人,除了穷小疯和Joey两位男生外,还有两位女编剧姜索兰和Momo。他们四位曾负责过包括《今夜百乐门》《周六夜现场》在内的多档情景喜剧类的节目。担任《姐妹俱乐部》的编剧工作穷小疯|这些男人,决定加入姐妹俱乐部,也是因为他们过往在这个领域内的经验积累。
但女性议题,对编剧团队来说则是一场全新的体验。这不仅是一个创作的过程,也是一个自省的过程,对于穷小疯和Joey来说尤其如此。
实际上,因为处于同圈层,拥有类似的社会背景,他们在某些性别议题上的认知巧合地一致,甚至拥有相似的“盲点”。“我们在查资料、找一些故事的时候,两个女编剧她们也都会感到震惊和惊奇,她们说‘天,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这在她们身上是没有那么常见的。”Joey提到。
Joey谈到,他在搜集资料时曾在小红书上看到“少女感孕妇”的说法,让他顿时“蒙了”。“太奇怪了”他反复地感叹道。他没有预料到少女感的营销已经到了如此之地步,社会中年龄焦虑的氛围已经如此之严重。
这种对于女性困境的观察失焦,虽然一部分可以归因于生活环境差异所导致的知识盲区,但更多地则是由于男性对于女性的认知匮乏。
Joey坦言,自己在参与节目之前,对一些女性常识了解甚少,“我不知道护垫是啥,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发现这个事情之后就很震惊,这事特别不一样,我们的女编剧都以为男生都知道,我们其实都不知道。”
穷小疯深知自己无法与女性感同身受,所以在前期采访时,他给自己立下的准则就是“不做评价,不做判断,只是聆听。”他在创作过程中也始终贯彻着这一原则。
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他们把主导权交由女编剧,自己则主要负责角色语言行为上的喜剧化呈现。“很多东西我们会交给两位女编剧去判断,问她们你们觉得这样行不行?你们觉得这样好不好?如果你们觉得不好,你们觉得不对,你们觉得被冒犯到了,ok马上改,不做任何辩论,不做任何辩驳。”穷小疯提到。
他们如何塑造男性角色?
实际上,相比女性角色,编剧团队在男性角色的创作上有更多顾虑。
他们建立的共识在于,在呈现女性困境的同时,不过度丑化或者刻板化男性角色。相较于尖锐地提出批评,他们更希望通过这些“负面案例”给予男性观众善意的提醒。这就需要团队在男性角色的行为和语言上把控好尺度。
为此,编剧团队在男性角色创作过程中,先会确定人物的动机。如果这个男性角色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们便会利用喜剧化的处理方式柔化角色行为或是言语上的冒犯性。但为了不让喜剧掩盖或是模糊这种行为所带来的不适感,编剧团队会让女性角色有一个明确的拒绝态度。
例如在第一期中脱口秀演员,陈学冬饰演的施予对想要离婚的妻子死缠烂打,想方设法卑微求和好,最后甚至动情落泪,但谢可寅饰演的妻子并未因此心软,以一句“你是一件好棉袄,只是我怕热”拒绝了施予的请求。
但Joey也提到,在以女性为绝对主角的喜剧语境中,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男性角色会不可避免地带上“工具人属性”。
他也有过担忧,“会不会这个(男性)角色有点太不立体了,太平面了?”但换个立场思考后,他又马上豁然开朗了,“后来一想,女性角色在作品里当花瓶都已经这么多年了,让男性当花瓶,当当配角也没什么不好的。
之所以在男性角色的处理上更温和化,穷小疯给出的解释是,“我们想替女性发声,不代表我们就要攻击某些群体。”
但他也承认,编剧团队的想法是乌托邦式的。在把人物温和化或是理想化的同时,议题的现实性也会被消解,这正是《姐妹俱乐部》的局限所在。
另一方面,编剧团队也担心,如果把男性角色塑造得太过负面脱口秀大会,会难以邀请男嘉宾出演节目。但令人欣慰的是,最终出演的几位男嘉宾都呈现出了令人惊喜的表现。
穷小疯提到,《姐妹俱乐部》中的男嘉宾都有很强烈的“服务”精神,“他们会觉得怎么样突出三个女主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在《姐妹俱乐部》中,韩佩泉饰演的是张天爱的表弟林东阳。在故事设定里,林东阳来表姐冯瑶瑶所在的城市游玩,冯瑶瑶决定自驾带他四处转转,但由于车技不熟练,让一路上的林东阳颇为受罪。他下意识将其总结为“女司机开车不行。”
在《姐妹俱乐部》第一期节目播出之后,李诞因为一句“结婚离婚我说了算”冲上了热搜榜。韩佩泉看到之后,心里有过一瞬的害怕,“我想到我那个角色是个大反派,万一观众把我和角色合二为一,我就没办法解释了。”
在被问及角色和本人差异时,韩佩泉几乎是应激性反应,“肯定是大的,那不是一个玩意儿。”
他提起自己一次类似的打车经历,“我打了个车,我奶奶说了一句,就是说女司机能帮你拎行李吗?然后我说那有啥不能的,女司机拎的时候会有一点吃力,但是我很尊重她。我觉得任何一个行业,任何一个职业都没有性别之分。”
虽然以前也一直在创作搞笑短视频,但韩佩泉告诉娱刺儿,《姐妹俱乐部》的表演方式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短视频的即兴表演成分更多,但喜剧故事中有固定的节奏和台词。
当被问及如何把控喜剧表演的尺度,韩佩泉似乎也没有找到确信的答案。“这个东西它是很微妙的。大家理解你的话,你尺度再大大家都能接受。”
他了解女性越多,就越痛苦
“我们不承诺解决问题。”素来“佛系”的李诞,在第一期节目的最后说出了这句听上去有些“不负责任”的话。
编剧Joey向娱刺儿解释:“这些女性小困境,它不是突然形成的,而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它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
比如第五期呈现的“卫生间排队难”这点,节目中给出的解决方案是让男女共用厕所,以此减少女生排队的时间。事实上,Joey和穷小疯都明白,那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甚至显得草率而粗暴。
但给出方案并不是他们的目的,这档节目只想通过一个轻松的、喜剧的方式向大家呈现这个问题。
“1:1设定(男女)厕所就不是真正的公平,大家都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以后男生可能就会少一些对女生上厕所时间长的抱怨。以后再有谁开店,或者设置这些男女厕所的时候,就会注意到这个问题。”Joey告诉娱刺儿。
“这个东西如果它能马上就解决了,说明它就不是个问题,对吧?”穷小疯说,“观众看完之后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并且留下困惑,我觉得这就对了。”
感到困惑的也并不止观众,还包括创作者本身。
节目之后,Joey陷入了迷茫。他肯定地说,自己在了解女性上有了一些进步,但同时也感慨:“做的越多就会觉得自己越无知,进步了之后也很痛苦。”
第三期节目探讨的话题是女性的“性别优势”:冯瑶瑶(张天爱饰)和陈幸童(谢可寅饰)来到网红餐厅打卡,姗姗来迟的陈幸童却凭借着撒娇和假哭率先入场。节目播出后,微博上出现了#利用性别优势有错吗#的话题讨论穷小疯,阅读量达1.1亿。
播出之后,主演们纷纷在微博上输出观点,立场较为一致。飞行嘉宾戚薇写道:“任何优势都是你的宝藏,各得各利,没什么不好。”同时还稳妥地提醒大家,使用“优势”时要注意分寸、不要用力过猛。该条微博得到许多网友们的认同,截至目前有3.5万点赞、2万评论、3.2万转发。
但在编剧Joey和穷小疯看来,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则远远大于节目中短短30分钟情景剧的呈现。他们在复盘和反思中有了更深的体会,并为此前没有将这一议题剖析彻底而感到遗憾。
“你往浅里聊,这是女性为了获得平等的权利而做的一些事情,但是往深里一聊,它又是一种对男权的屈服。”节目播出后,他还时常会为此感到内疚。
小疯也有类似的反思,“作为一个男性,是没有办法真正与女性感同身受的穷小疯,因为刀不割到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疼。”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生活中的小事去做出改变,不把习惯当作“理所应当”。
在《姐妹俱乐部》之后,主创团队对“刻板印象”的敏感和警惕性有了明显的提高。有人用“车间女工”调侃同事,小疯会迅速反应道:“什么意思?车间就不能有男工吗?”;需要同事帮忙搬东西时,Joey会说“来两个力气大的人”而非“来两个男生”。
此类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藏在生活的狭小缝隙之间脱口秀,稍不留意就会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即便是成长历程中“苦刻板印象久矣”的韩佩泉,也难保时刻清醒。
《创造营2021》第一期节目中,面对“糖果超甜”男团的自我介绍,韩佩泉给出了表情夸张的,一句“糖果齁咸”让观众瞬间记住了他以及这个组合。
“我承认那个时候我的确会有刻板印象,认为男团应该是我想象的的样子。但是深入了解之后,我发现其实大家都很好,每个人都应该保有自己的独特性,表达他们自己想要的舞台态度。所以后来我们彼此深入了解之后玩得很好,我很喜欢他们。”提到这件事,韩佩泉仍然十分懊悔,“从此让我长了一个记性,永远不要对别人的第一印象来去判定一个人的好与坏。”
录完那一期《姐妹俱乐部》之后,他还受到了不少其他启发,比如“护士姐姐”这样的惯性称呼,其中就暗含着性别偏见。“其实女性能做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他说道。
由此看来,“不承诺解决问题”的《姐妹俱乐部》,似乎已经达到了预设的效果,无论是主创、嘉宾还是观众。
而这些为女性写段子的男编剧们,会像穷小疯说的那样:“他们会带着这个思考,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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